梦回草原(二)

作者: 我从彩虹那边来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22:2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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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诺恩吉亚

    第二天,其其格也跟他们一起出发了。

    “那吉的泉水有那么特别吗?你们平时喝的河水不是也很好吗?”她好奇地问。

    “那可不一样!那个泉水是我们这边特产的矿泉水,而且冬暖夏凉,比外面卖的冰镇纯净水还好!”其其格轻快的说,她已经放了两个大桶在后备箱,准备满载而归。

    车沿着莫尔格勒河奔跑,河流曲折回旋,在起伏的原野掩映下,每一个圆润阔大的转弯,都让人以为马上就要临近这河流的源头,谁知河道灵巧的旋转了身段,又引着他们向更迂阔绵长的远方。

    远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羊群。羊群旁边散落着几骑人影。车慢慢减速,骑手和他们的马浑然一体的腾跃靠近,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黧黑、戴着黑色三角尖帽的年轻人,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斯仁也回了一声口哨,两人很熟稔的用蒙语交谈起来。

    梦回草原(二)

    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细细长长的一队人马,羊群、还有夹杂在羊群之间皮毛油亮的棕马黑马们,围簇在他们四周。

    “你今天来得正好,可以看他们转场了。”其其格跟她解释。

    “转场?”

    “就是从一个牧场转到另一个牧场啊,现在正是从春牧场转到夏牧场的时候,要把牛羊赶到夏天水草最肥的地方去,夏天最重要的是要靠水。”

    她看着眼前连绵像云片一样的羊群马群,应该有上千头吧?人、马、牛、羊行进不徐不疾,悠然而有序。她在心里暗暗称奇,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游牧。

    “以前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曾经跟牧仁家在一个尼莫尔,就是一起放牧。”其其格说的牧仁,就是正在跟杨立越交谈的男子。

    跟牧仁一起的除了马上的骑手,还有两个骑着摩托车的人,队伍中有一两匹马背后套着两轮木车,上面放着包裹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吗?”她指着木车问其其格。

    “才不是呢!大家早就定居了,现在这种转场其实不算游牧,只是从春牧场转到夏牧场,草要轮着吃,让牧场轮流休息,不然草原会受不了的。”

    “那以前游牧的时候呢?会不会很辛苦?”

    “那可不是吗,我没见过,只听邻居的吉日呼老爷说过,那就是搬家,要把蒙古包、羊圈都拆下来,所有家什打包好,架在马车牛车上颠簸好几天,远的牧场甚至上百公里呢。”其其格感叹着说,“他们要歇脚做饭啦,你可以看看。”

    “现在十点吃什么饭?”她讶然。

    “放牧的人三点就起床把羊放出去,他们这几天转场,起得更早,现在饿了就吃呗。”

    她看着牧仁和另外几个骑手把木车上的行李拆解下来放到地上,原来是简易锅灶。斯仁也跳下车帮忙去了。她和其其格便也下了车走过去看。

    他们很熟练的点着了灶火,锅里煮的看起来是她这几天吃了好几次的手把肉,没有菜,餐食很简单。她发现,这里的人不爱吃菜,而吃起奶和肉来,肚子就像无底洞一样。也难怪,草原上劳作的辛苦是办公室的枯坐远不能及的。

    “你也吃一点吧!”牧仁招呼她也围坐下来。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握着薄薄的短刀,飞快的削着手里的肉块——他们知道怎么顺着肉的纹路。他的胳膊上肌肉紧密,看起来很精干。

    “牧仁想听你吹埙,可以吗?”斯仁突然对她说。

    她吓了一跳:“啊?!”

    “他刚才怪我没有把琴放车上,给他拉一曲。我说你会吹仙乐呢。”斯仁笑着,牧仁也笑了,看着她:“给我们吹一曲仙乐吧,吹了仙乐你就是仙女了!”他扬起锅边的酒碗,冲她一敬,旋即喝下肚。

    她觉得有点窘,不过还是拿出了埙,在草原上是不能扭捏的。

    吹什么呢?她想,他们在放牧,就吹一曲牧歌吧。

    埙的呼吸和人、马、羊的呼吸混在一起,马偶尔发出的响鼻、牛羊的鸣叫、骑队里的人们即兴跟着唱起的长调,组成了一部大自然的协奏曲。

    梦回草原(二)

    “再来一首吧。”牧仁说,“这是我们草原上的歌,被你吹出了思念的味道。阿乐说你是上海来的,吹一吹你们那里的音乐,让我们也感觉一下城市里的味道吧。”

    她想了想,吹起了一首很旧的曲子,一首很少用埙吹的曲子。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长相随。

    平时以柔婉女声吟唱的《女儿情》,从埙的声音里发出后,不再是期盼和衷情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宽容大气,一种目送爱人追寻梦想的大地情怀。

    每次吹这首曲子,她总会想起一首诗: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一曲终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看她,他们的目光都投向远处的草原。除了牧仁。她感觉他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异样,带着一丝哀伤。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端起碗,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斯仁不动声色的拍了拍牧仁的肩。两人站起来,拍着两匹黑马飞快地跑远了。

    “他们去哪里?”她问其其格。

    其其格叹了口气,带着她回到车上,说:“牧仁难过了,肯定是想他女朋友了。”

    “他女朋友是谁?不跟他在一起吗?”

    “也是你们城里的姑娘,是北京来的,后来又回北京了。”

    “那他们是在草原上认识的吗?现在两地恋?”她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我哥跟额吉随便讲几句才知道。牧仁好像去北京看过她。北京应该是很大很大吧?我哥说,牧仁回来很难过。”

    “那个姑娘可以到草原上来跟牧仁一起生活啊,这里多美多自在啊!”她感叹着。

    “那个姑娘是高材生,怎么会到草原上呆着呢?”其其格用肯定的语气说。

    她忍不住想说:“我就愿意在这里呆一辈子。”想想眼前这个像朝阳一样蓬勃的少女估计难以理解,只能哦了一声。

    过了半个多小时,斯仁和牧仁慢慢地遛着马回来了。跟马队简单作别以后,他又开起了车。

    “牧仁也是鄂温克人吗?”她问。

    “是啊,他们算是通古斯鄂温克人。在这条莫尔格勒河的上游森林里,还住着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也就是迟子建笔下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民族。”斯仁说。

    “你也看迟子建吗?”她问。

    “看了一些,她也算是我们这片山海长大的同乡。不过我更喜欢张承志。”

    “难怪。”她回想起了昨天看到他主页上的那段话:

    “天地之间,古来只有这片被严寒酷暑轮番改造了无数个世纪的一派青草。于是,人们变得粗犷强悍,心底的一切都被那冷冷的、男性的面容挡住。如果没有烈性酒或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来摧毁这道防线,并释放出人们柔软的那部分天性的话——你永远休想突破彼此的隔膜而去深入一个歪骑着马的男人的心。”

    “难怪什么?”他问道。

    “难怪你主页上的文字跟张承志的文笔有类似的气质,怎么说呢,一种感情丰沛而又克制的感觉。”她笑了笑,“想起你写的,我只能叹一句'眼前有景说不得'了。”

    “你把我比作崔灏,那我可得继续努力。”谈起写文章,斯仁很高兴。

    “你主页那段话,形容牧仁也正合适,是不是?”她忍不住顺着话头提起与其其格刚才谈的话题——她很想了解,在粗粝沉静外表下的草原儿女情长,是像烈酒,还是像眼前温厚的河流?

    斯仁沉吟了一下,说:“牧仁的那个姑娘来不了这里,她只是来做义工,呆了一个月,跟牧仁产生了感情。但她在北京有家有稳定的工作。牧仁去北京找过她了,她没有跟他回来。”

    “在北京那样的大城市生活,也许是比在我们草原上热闹好玩很多吧,再说要离开自己爸妈跑这么远过来,我要是那个姑娘我都有点怕呢。”其其格说。

    “那牧仁可以去北京跟她在一起啊!我看他很精干,在北京也能生活得下去吧。”她不甘心的问。

    “他是男子汉,在我们草原上,打草、放羊、驯马,都是一把好手。可是城市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啊。在城市里,大学文凭才是谋生技能。”斯仁摇了摇头。

    “唉。”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话让她无从反驳。

    “我们草原上的兄弟,如果不能给姑娘幸福,就不会牵绊她。”斯仁又说,“不想这些伤感的了,牧仁说,你刚才吹的很动听,谢谢你琴声的抚慰。”

    “我吹的曲子,只怕更勾起牧仁的伤心事了。对他来说,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吧。”她摇摇头,望着车外的草原,心里默默的为牧仁的故事伤感。这片原野,是所有爱生长的沃土,只希望这位草原母亲,能抚平儿女心上的创伤。

    他们的车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路边院落旁,其其格雀跃着下了车,拎上水桶。走下路肩,又沿着田埂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汪水滴型的泉水,被嶙峋的石笋围着,泛着浅浅的波纹。那些波纹像蜿蜒的细线,从水滴型的尖头处流出泉眼,流进草原。

    斯仁豪迈的掬起一大把泉水洗脸,她帮着其其格用水瓢舀水进桶里,忍不住先尝了一口泉水,一股沁入心脾的甘洌流淌进胸口。

    这种纯净的感觉让她回想起小时候老家院门前的小河,曾经也一样的清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的有了垃圾和污泥,当年那个宁谧的乡村也变得杂乱、喧嚣……

    “这里的泉水保护得真好啊。”她感叹道。

    梦回草原(二)

    在上海的时候,每一个工作日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而同样的时间,在草原上却像流水一样欢快的溜走,让人来不及抓在手心。

    昆德拉说:当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开始怀念,因为我知道你即将离去。

    周六的晚上,她失眠了——她必须得赶周天唯一的航班回上海,才能按时出现在周一的早会上。想到这个,她就感到深深的无力。这一个星期的短暂美好,她多希望自己有能力拉长到一辈子,可是工作怎么办?父母呢?要是一无所有,反而可以不管不顾了。如今已经背负了这些,怎么敢放下?

    周天的午饭,满满的一桌菜,她却难以下咽,不过嘴上还是尽量轻快的答应着其其格的邀约——“一个月后的那达慕,万马奔腾的场面一定让你震撼!”

    “哪里能这么快又请到假赶过来呢,下一次见到草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叹气。

    饭后,张师傅如约来了。斯仁坚持要送她到机场。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话,她一路怔怔的看着窗外飞快离开的大地,他也静静的随她看着,一直送她到登机口。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来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面对真的要分别的现实,刚刚舒展开来的自我,又要回去装进小隔间里,不舍的感觉突然强烈得跟泪水一样无法自抑。她好想自己这份徒劳的眷恋有个听众,想有人能像她一样在意:

    “这些天,谢谢你陪我做了那么多开心的事情。我走了,真的很舍不得……”

    “不要难过,下次再来。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斯仁回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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