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连日来的祭奠仪式，天亮后就要送奶奶去和爷爷合墓了。正月初十六，请的大师算出来的日子。葬礼的流程反复确认过了，致辞也斟酌了好几稿，人员安排已经就位，只等着走向这最后的哀荣。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八十一年的痕迹，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走到了终点。
其实对于奶奶来说，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阿兹海默症像水葫芦一样疯狂折磨奶奶的大脑，尤其是四年前爷爷去世后，奶奶愈发沉默寡言。到了后来，奶奶失去了语言能力，四肢无力挪动，竟是连转动眼珠也变得困难。最后几次见奶奶，她仰着头直直地盯着我们，没有一点神采从她眼底溢出。尽管各式各样的营养品流水般喂了，但奶奶的生命却还是一点点流逝。
我每次看望缠绵病榻的奶奶时，总是很逃避看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和四年前的春节，我安慰爷爷说年后他的胃病就会好时一样。但爷爷当时虚弱地回应我说好不了了，眼里都是被癌症折磨地疲惫与死亡来临时的痛苦。我坐在奶奶旁边拉着她的手，我在她的注视里总是什么情感也感受不到，这让我对衰老和死亡都产生恐惧。
仔细算起来，我和奶奶真正对话已经是九年前了。尔后，阿兹海默症开始初现端倪，奶奶出门散步后总是不知道忘了回家的路，总是全家出动开着车满城找，但我因为学业缘故，则没有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等我再次见到奶奶时，她被人搀扶着到爷爷床边，爸爸和姑姑教她跟爷爷说话，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却是挪开了视线，想要转身离开。再然后，便是她三年前意外骨折后，接到大姑家养病时，她偶尔还能蹦出一两个字来，但大部分时候她只会哼哼唧唧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生命在疾病面前总是出人意料地脆弱，你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去挽留，你就不得不在丧礼的钟声催促下等待最后一天的来临。
我最近开始不断回想起一些童年的时光来。我是三个孙辈里唯一被奶奶带过的孩子，爸爸曾经庆幸过奶奶一点也不重男轻女，反倒是对我很好。我吃饭时不守规矩被叔叔打手奶奶就会怪叔叔，送我去上幼儿园前奶奶学着给我梳羊角辫，爷爷生病住院时从不下厨的奶奶给我做过一桌子萝卜宴。记忆最深刻的是奶奶家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一年就结两三个果，果子快熟的时候，总有隔壁家的小孩调皮来院子里想偷果子，奶奶就坐在客厅里守着，一有小孩猫进院子里，她就拿着扫帚跑出去赶人。我也是馋得紧，总是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看着小小的无花果一点点从绿色变红变紫，等到完全熟了，奶奶就会悄悄摘下来，藏在橱柜里，待我过来就神秘兮兮地拿给我吃。虽然果子很小，几口就没了，但是那种甜味给味蕾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后面好多年我一看到街上小贩卖的无花果就想起奶奶家院子里的无花果树。
一个家庭的人或多或少都延续了上一代的特质，奶奶留给给我们的大约是精致了。据说我的太奶奶是地主家的女儿，尽管在战乱年代家境难以维持，但奶奶还是受到了家教的熏陶。爸爸说奶奶最是爱讲究的，记得前年去看奶奶时，奶奶已经完全不能言语了，却还是颤巍巍地将纸巾叠得整整齐齐后再用。这种生活方式遗传给了爸爸和两个姑姑，不过到了我这儿却是打了折扣，所以爸爸看着我得过且过的生活状态总是很惆怅。
这一夜还很漫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思绪总是被打断，内心无法平静的再去述说什么。奶奶的回忆有些年份太久远了，也不大能记清了。逝去的人留给我们的那些片段随着时间的消磨则变得越来越模糊，写到这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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