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1

作者: 但丁路0号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23:07 被阅读0次

    正是仲春时节,风冷天阴、乍暖还寒的天气。象水市的丘陵青翠起伏,似连绵不绝之状,之间夹着一块块逼仄的平原,四散的城镇分布其间,条条道路互相串连,如经脉可见。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攀附在一小山包上,蜿蜒向上,绿树芳草掩映之下或隐或现。现在将近中午,天依然阴郁,不见丝毫太阳。孟可复站在山腰一片屯平的空地上,在车旁回望上山的道路,冷风拂树,沙沙作响。四周寂杳无人,孟可复紧了紧黑色大衣的衣领,转身向山坡上走去。

    那是一片在半山坡上开凿出的墓园,直达山坡顶端,两边外围种植松柏,顶端则光秃秃的,只能看到成排的墓碑,又有三道石阶把整个墓园分成两半。孟可复径直走向右首的石阶,拾级而上,至二十二级台阶,又向左走了一段路,停在一座墓碑前。墓碑用整块大理石做的,上面镌刻死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深日久,墓碑上阴刻的红漆脱落,点点斑驳,水雾凝结,似泪似血。墓碑上镶着死者的遗照,尽管已经模糊,仍可看出那是一个清秀稚气少年,仔细辨认,他的眼睛和嘴角还藏着笑意。这样的年纪,人生的幸福和绝望能经历多少呢,就这样躺在寂寞的山间。

    孟可复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呆呆地凝望墓碑上的照片,眉头慢慢地舒展,最后终于轻轻一笑。他掏起一包烟,左手向上一抖一顿,用嘴叼起一根烟,一手捂着烟,一手按下打火机点燃。孟可复转身背对着墓碑坐下,望着远方的城镇和山峦,烟柱从口鼻团团地喷出,又在风中徐徐地飘散。就这样坐着抽了半包烟,已到中午,天依然阴沉沉的,开始飘起雨丝。孟可复弯腰捡起地上摁灭的烟蒂,攥在手中,转身看着墓碑,喃喃道:“今天来看你了,因为那个约定……已经十年了,没想到我会记得吧。”孟可复笑了一下,“现在已过中午了,”他抬头看看天空,“该死的天气,跟你说的一样。”孟可复顿了顿,看着墓碑上少年模糊的眼睛,缓缓道:“不过你也没全说对,不是吗。我要回去了,以后再来。”说完,孟可复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转身往山坡下走去,顺手把烟蒂丢进路边的垃圾箱。就在他打开车门,刚要坐进汽的时候,周围的树林发出滋滋的声音,像高压电线发出的电流的声音。虽然转瞬即逝,可因为先入为主,内心有所期待,所以他听得很清楚。尽管不以为然,可其实他的内心深处隐隐希望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就像陆明去世之前预言的那样。孟可复看向山坡上陆明的墓碑,跟十多年来他每次站在这里看到的一样。他站了一会,确定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叹了口气,坐进汽车,往来路开去。当孟可复的车尾消失在转弯处,原本夹着细雨的冷风突然停了,四周霎时变得空寂,那滋滋的电流声又响起,越来越大,终于陆明的墓碑发出的白光一闪,接着像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像古老的第一代相机照相的声音,又像厚重的窗帘从挂钩落在地毯上的声音,随后一切又恢复正常。冷风吹细雨,树林依然沙沙作响,幽草依然青青,天空依然阴郁,凄凉的空气依然笼罩着墓园。少年的容颜被雨轻抚着,眉眼清秀,看起来忧愁不染,却心结暗生。

    今天是周六,孟可复之前就推掉了同事的应酬,这种天气不想出门,又不想回家,跟父母说要加班,打算躲在宿舍过一天。孟可复早上醒来就躺在床上发呆,内心郁郁。他想着中学时代,每当这种阴冷的天气,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待着,感受空气中飘荡的愁绪,或者出去到罕有人迹的地方徘徊。要是下着小雨,那悲哀又宁静的心情就浓得化不开。他享受这份孤独,又讨厌它,因为孤独。现在的他已经变得麻木了,他有时会意识到这点,自己不再是那个强说愁的少年,或者不应该再是。可是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孟可复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就想起陆明,以及,十年前他们的约定。他从床上做起,感到为这段时间来的低落找到答案,原来这件事还藏在他的内心深处。陆明去世之后,他每年都在固定的日子去看他,那是他要求十年后再去看他的日子,孟可复怕忘记日期,所以每年都在三月二十三号去。只是大学在外地,渐渐地就不固定那天去了,后来甚而淡忘了。

    孟可复想起陆明,想起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精神备受折磨后的眼睛,平静、阴郁,有时愤怒、焦虑、恐惧,有时又流露出哀求,连整个脸都写着悲哀。他看着他从一个安静腼腆,又爱笑有趣的少年变得抑郁古怪,终于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从高一起陆明就坐在孟可复的前桌,孟可复第一眼看到他就想跟他做朋友,他们也确实变成了好朋友,到他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甚至孟可复是他唯一的朋友。高一期中考试过后,陆明请假了十多天,班主任告诉大家他生病了。原本同学们打算去看望他,可是他母亲拒绝了,过一两天陆明就来上学了。那时大家并没发现他有什么改变,只是后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跟别人交谈会说一些古怪的话,待同学惊讶之后,又笑着轻轻揭过。孟可复最先发现他的异样,他们课间和放学后经常呆在一起,陆明几次严肃地跟他说自己见到某些奇怪又恐怖的事情,孟可复实在不能相信,当他想更深入地询问时,陆明就笑着打断他。后来陆明渐渐不说了,日子又恢复往常一样。孟可复因为陆明的态度也就渐渐不再提起,只是他的眼神越来越抑郁。到高二开学的时候,班主任跟大家说陆明得了抑郁症,需要治疗一段时间,那时大家才发现他之前变得抑郁的眼神。其实那时候,同学老师也给予他很大的体贴和同情,觉得他被抑郁症折磨,又是单亲家庭,都自觉地关照他。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包容他,许多同学的父母和学校的领导就不能。

    高二下学期,陆明退学了。孟可复经常去他家看望他,陆明每次都跟他说他见到某种神秘莫测的东西,形容了一会又停住不说,眼睛流露出恐惧又悲哀的神色。现在回忆起来,他那备受折磨的眼睛和他母亲麻木的脸是孟可复记忆最深的画面。在陆明退学没多久的一个周末,孟可复跟另一个同学去看望他。在一段常常沉默、气氛压抑的谈话之后,孟可复他们要回去,在门口跟他拜别的时候,陆明叫另一个同学先走,他要跟孟可复说几句话。这就是陆明跟孟可复的十年之约。他要孟可复在十年后的三月二十三号再来看他,他说起那天的天气以及他们见面的地点,末了,他表情凝重地看着孟可复,好像孟可复也是个亟待拯救的病人,他的眼神既悲伤又怜悯。孟可复再次告别,转过身向楼梯走去。没走几步,他听陆明喊道:“那天你要在中午十二点回去,不然会有可怕的事发生,千万别回头看。”孟可复疑惑地回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嘴里一直念“电——光——电——光——”。不久,孟可复就听到陆明自杀的消息。

    如今十年过去了,孟可复再次想起这件事,他决定今天赴约去看望陆明。许多往事的细节变得模糊,陆明已经去世,要相见也已是天人永隔。孟可复仍记得陆明说今天会有奇怪的事发生。孟可复对那即将发生的怪事不怎么在意,但是他想履行跟陆明的约定。于是,孟可复起来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开车到象水市的一处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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