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远方很辽阔,那里是天空大地都抓不到的地方。”小文跟哥哥告别时,站在后屋院子栅栏内,眼睛失焦微光不停闪烁,“哥,这次真的暂别了。”
大豪留在父母身边,小文出了远门。
兄弟俩谁都没有转身,留在风中的不舍渐渐消失,路面海面皆归于平静,小文站在轮船上,满心期待新生活。大豪狂奔到家中,躲在被窝里,拼命吞噬口中呜咽,趁父母下班之前,恢复情绪。
小文终于出走了,这个夏天,他会飞了。这孩子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我在夏天出生,等有能力了,这一生之中的每一个夏天,都想在路上。所以这一个夏天,小文还没有积累足够的能力,就匆匆用他半成熟的模样,急促地踏上出走的路。
他揣着大豪给的钱和挎包,站在火车站站台处排队等候进入车厢。排在他后面的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性,戴着墨镜,穿着不菲,拍了拍小文肩膀说:“小孩,一个人?旅游?”小文没跟说起标准普通话的人讲过话,神态有一些局促,腼腆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站是换乘站,车厢里原本就坐的乘客闲趣地打量刚上车的一批人,小文握紧车票,心里念着座位号,很快就找到地方,放完行李坐在自己位置上,靠窗,欣赏窗外面的风景,远处是一片光秃秃的玉米地。
火车上列车员叫卖声音抵不过那些打牌闹喊的大人小孩,小文要了一桶泡面,打算等中途饿了填肚子。
这趟列车徐徐开动,小文兴奋极了,眼睛里又发出期待的光,他抱紧双臂,想象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新世界里,对于下一站,他做好了准备。
火车里鼾声如雷,小文离家的第一个夜晚伴随着雷声和雨滴,打在车窗上,手中的那桶泡面已经冷却了,他不甚在意这些,只狠狠盯着外面快速飞驰而过的画面,画面闪现过去,剩在小文脑海里的,只有自己的掉在车厢地面的蝌蚪大的眼泪,他不自觉地嘲弄自己,他想,小文,才第一晚而已,你他妈就喊娘了。
到达广州火车站,风止雨停,阳光不燥,还没有到达广州最热的时候,小文选了个不错的气候出走。顾不得欣赏繁华之地,他匆匆找了一个旅馆住了下来,放好行李拔腿就朝公共卫生间奔去。解了手,人也轻松。这才展开闲情逸致的心思,好好领略脚下土地和头顶天空,以及目之所及之处。
第一天他选了一个在自己看来特浪漫的方式游走,沿着靠火车站那条街,一路朝西走,从不进入任何一家店铺,只在门口探看着那些店铺里面和高顶牌子。走累了又沿着来路转回去,路上买了小吃,坐在旅馆房间靠窗的桌椅处,眺望三层楼距离的楼下风光。
熙熙攘攘,风光彩灯,人身在浮华,浮华身后一片漆黑,小文生出感叹: 这里不是夏天,任何四季在这里都会失去光泽,广州自有神奇力量,却仍然被自然淘汰。
一连好几天,小文逛遍了旅馆附近,他有些厌烦,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毫无新鲜。直到后来那一天他遇到一个装着录音带的老人。
老人坐在公共长椅上,右手边是自己的瓷器茶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文坐在他右侧,一老一少,有路人停下喜欢这一幕的,就偷偷拍下来,照片就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留下了千万年不变的意味。
小文跟在老人身后,老人走过去,留下看不见的脚印,小文踏着看不见的脚印,追随上去。
这个夏天小文过得可以用“充足”来形容,他心里满足,物质上也得到充分多的礼物。
回到大豪身边,整个人都是轻飘飘地,还沉入在广州那片云雾里,并没有踏实脚下的小镇泥土。
小文把录音带老人写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虚实结合着写道:
装着录音带的老人叫陈安,已经过了66岁,他爱听录音带,作为伴随着卡式录音带时期成长起来的一代,不管是民乐西乐还是港台通俗歌曲,他都特别喜欢。
陈安是我的第一个忘年交,我告诉他,我是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出生的小孩,必须在每一个夏天,把自己放逐在路上,留在夏天潮湿闷热蒸汗的空气里。
他显然很喜欢我的说法,用我的话引用自己的话: 我是在秋天霜降时候出生,那我得在冬天下第一场雪的前夜,让自己落入枫叶林里,这样我就永远留在了秋天昏黄的落叶根下。
陈安说话很有意思,不是假幽默,更不是讨小孩欢,他自己就是一个孩子,妻子十年前离开了他,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陈安一个人生活,也不请保姆,他说我就想一个人做所有事,老了也想一个人。
我在陈安家里住了一整个夏天,他带我品尝了有名的广州美食,听他收藏的录音带,他叫我阿文,我喊他老安。
老安希望我明年夏天还来广州找他。我不会来了,我没这样跟他说,走时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等不到明天夏天,我想。
老安的故事简短地跟五百字日记差不多,小文在结尾处写: 老安呐,其实胆小得怕鬼怕孤独,也怕自己成了一个人。
文爸下班回来看见自家小儿子,搂紧了小文似乎变得微实的臂膀。
“儿子,你出门一趟,想死你妈了。”
小文撇嘴,屁话,你是我爸,说一句想儿子能怎么样。
哥哥大豪和妈妈在厨房里做好吃的,一家四口谁的手都没停下,谁的嘴都是张着叭叭说话,小文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出过远门。
小文迎来一去不复返,属于他的公元二零零八年冬。
这个冬天积雪比去年,比小文出生后见过的每一个冬雪都厚,他跟哥哥大豪差2岁,大豪还在客厅书桌上想着历史卷子上那道南京条约距今多少年的选择题,那明显是出题人的送分题,而大豪还是选了个错误答案。小文蹲在门口,用路面上积雪写字,直到妈妈喊他吃饺子,才扔下木棍,转身投入他的猪肉大葱水饺里去。
第二年的三月份小文就成功说服了父母,可以七月份去甘肃,被学校用一个准高考生假期补习的说法,阻挡了小文的甘肃之行。
小文在妈妈的亲切投喂下,两个月胖了十五斤,大豪去年晋升为大学生,今年如愿放假,回来看见弟弟小文,差点就没认出来。这一家子,一个个都变着法“伤害”小文。他们笑快十六岁的小文,饭后闲聊间,妈妈拿出她的体重秤,家里每个人都过称了,唯独小文不愿意上去,被爸爸和哥哥硬拉上去,过了个167斤,家里最重。高考发福是小文的记忆最深刻的事。
十六岁生日那天,小文在家里人的祝福声中,许下心愿,晚上躺在自己被窝,再次翻开一个月前老安寄给他的信。
信里老安说:
十六岁的阿文,你又长大了一岁。我还没有老一岁,不过也快老一岁了。
祝我们都快乐。
我最珍爱的那个录音带坏了,彻底修不好,现在没有多少人会修这个东西,我抱着坏了的录音带睡了一晚,第二天把他烧了,差点点燃房子,变成了一个别人眼中的傻老头糟老头。我知道我的傻不是傻,是不在乎,别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去。
你今年会不会来广州,我带你去看戏,名家复出大戏。要是你能来就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来了。
你看我说话,颠三倒四,哈哈真成傻老头了。
随信附上我的旧照,这是我16岁那年在长江口拍的,是不是很靓仔?
珍重,阿文。
小文看着老安少年时候的照片,拿出自己的照片,放在一起,他想,自己要再见见老安。
大豪出去旅游,小文留在家里。
一趟旅行回来后,身上拿着大包小包,里面都是“战利品”,小文挑了一个海边贝壳,放在耳朵边,里面发出阵阵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大豪说三亚,好玩。
对于他的十六岁,小文在自己的故事中把它比喻成老家那条石头路,大小不一,走路硌脚,却比老一辈下雨天泥泞湿滑的泥地路平坦干净。
十六岁,我离远方很远,我脚下是实心的,我心里是空心的,自知其乐,自得其苦。不完整的十六岁,缺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夏天的路。
小文备战高考的这一年,班里来了一位从外地来的插班生,大家叫他小河,小河4岁被人贩子拐卖,直到今年亲生父母从偏僻之地带回了他。
十五岁到十七岁这两年,小文长高了两厘米,插班生小河经常来小文家里,两个人一起学习,小文帮小河提高英语口语水平,教他化学的做题技巧,他们的关系发展的越来越好。
高考结束那天,文爸告诉小文,老安儿子前几天打电话,说老安走了。小文把自己的故事写到老安不在了那里,字数超过五万字。停停写写,这篇五万字,用了两年时间。
他把老安的故事画上句号。
在老安故事的结尾处,小文用一个词形容他的这位已故忘年交,稚雅。
我的老朋友老安,和他的录音机一样,被世界淘汰了。在时代的车轮或慢或快的节奏声中,我都能听见老安和他的录音机发出来苍老纯厚的歌声。
稚雅的老安,我会想你。
在小文看来,小河也属于在路上的一员。这不是常识里的在路上,是命运意外伸出的手把小河拽在陌生路上。所以他爱小河,不屈的小河,是他的“前辈”。
没等录取结果出来,小文就踏入甘肃境界,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小河。
小文已经不像十五岁那年懵懵懂懂的傻小子心态,他对住宿有了自己的要求,拉着小河选了一个看起来干净整洁,墙面上张贴着欧美风格的贴纸海报,以及可以自助餐的上好酒店。
小河笑着说小文假做派,小文打他,两个人推推闹闹,服务员送来了餐点,才停下手上动作,品尝来甘肃的第一顿饭。
“小河,你被养父母抚养的那几年,知道自己是被拐来的吗?”
小河摇头,四岁应该会有一些童年记忆,但小河什么都想不起来,四岁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那将来你养父母出狱了,还想回去找他们吗?”
小河还是摇头,不回答准确的答案,十七岁的小河想起自己被亲生父母接回去的那天,他站在村口那条水泥路上,一直往前走,水泥路有两条离村口很近的岔路,可那天他从太阳在自己东边走到太阳悬挂自己头顶,还没走到岔路,原来不是往前走,他在来回踱步,从路一边走到路的另一边,这样的走法,走一万年也走不到岔路。
小文带着小河,照顾着这个出生在暖春三月的美好四季之首的异姓哥哥。
甘肃最多的是土壤,最少的也是土壤,细的土干裂的土都在甘肃这个地方生存。
在甘肃待了十天,他们回到家,小文就收获了家人最高的礼遇。
大豪买了蛋糕,送给小文一直想要的公路沙画。
文爸文妈说小文取得612分的好成绩,特意给了小文两千块的出走奖励费。这笔钱供小文以后出走使用,额外收入。
他们拿着小文的北京著名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个个拥抱着已经拥有坚实臂膀的小文。
小河考到了本地一所还不错的学校。父母很欣慰,归来不易的孩子还是选择留在他们身边。
小文和小河聚在一处,小文问小河,为什么不走了?
小河面对问题,第一反应总是摇头,总喜欢先摇头,再反驳,他说: 小文,我在春天出生,终究是要留下来的,春天的我贪恋家人的温暖呵护,所以这条路注定得你自己一个人走,而且人本来就是要孤独地走自己的路,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小文竟觉得小河的话非常在理,他开始把自己一直自得意满的那句话反复推下去,夏天不该在路上,谁都不该在路上,小文说,他错了。
大豪问他,人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小文答不出来。
人没有什么放不下,只有欲望。小文一直在追求的只是一种自我解脱的欲望,当他从欲望中得到一些启发,或者认识了一些人,他便更加信奉自己的欲望不是欲望,是梦想。
人在欲望中创造了梦,梦把人分为两种,实现欲望的,和放弃欲望的。
小文做不到放弃欲望,他还很青春。载着无限行程的路,必须接着走下去。
八月份下旬,小文刚过完十七岁生日,他又去了一趟甘肃,站立在甘肃的敦煌莫高窟石像面前,望着自然界的鬼斧神工,觉得自己很渺小,像个几岁的孩子那样大哭,周围游客有些不在意,有些好奇,有几个来到他身边安慰。
九月份大豪送小文到大学报道。小文带着小河送给他的毛绒玩偶,把玩偶挂在书包拉链上,推开了大学课堂的第一扇门。
他听大学老师讲语言文学课,老师说,诗人是最美妙的角色,小文想起自己读的那些诗,中外他都接受,记得有个作家说过,夏天谁会死,诗人会死。
某个夜晚,小文来到操场散步。
夜晚的星空一览到底,小文的眼中藏着一把开启探索的钥匙,一旦打开,离开他的那些人会把小文沉入海底。所以,悲伤是不能轻易打开的密门。
大二这一年夏天,小文去了一趟爱达荷州。那是小文看过的一部电影《我自己的爱达荷》中的拍摄地之一。他在看影片时,便尤为迷恋爱达荷的那条无尽头的路。
他躺在曾经瑞凡菲尼克斯扮演的嗜睡症男孩躺过的路上,他手脚平静,整个人平稳地像睡着一样,瑞凡演的嗜睡症男孩躺下后手脚不自觉抽搐,任何人见了都会避之不及,尽管他有着魔青春般美丽迷惑人心的容颜。
他的感官都变成了剧中的嗜睡症男孩,放浪形骸,有人在脱他的鞋子,扒他的口袋,抢走他所剩无几的钱,把他搞得一无所有。那一刻小文终于觉得自己在路上了。
我叫小文,出生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所以在每一个夏天,我都想要在路上,在路上终结我的夏天,我的命运。
小文把上面这段话写到自己故事的末篇开头。继续用那张倔强执着的脸,刻画虚幻务实交融的人生,带着对夏天在路上的痴迷不悟,固执己见。十八岁的小文拥有了他自己的爱达荷。
人生没有顺遂完美一说。小文最留恋十五岁的广州之行和十八岁的爱达荷之旅。
小河读大学后,交了女朋友,也有了更亲更新的朋友,跟小文的关系止于点头之交。
大豪也很久没有回家,一直以来的家离他们这一代越来越远。
小文是在十九岁的夏天意识到家这个词语。
本打算十九岁的夏天在革命旧地延安度过,在去机场的路上,出租车司机突发疾病,小文连人带车一齐撞到街边护栏,没有大碍,倒是司机当场昏迷,送去医院路上撒手走了。
小文腿部打上石膏回家养着。文妈心疼儿子,在市场买了一只小白猫和小文玩,这是他们家养的第一只小动物。
小文吃过饭坐在院子里,白白窝在小文另一只腿边,这个名字是小文起的。
“白白,我又少了一个夏天,十六岁的夏天已经难以弥补,十九岁的也没了,我用什么归还它。”陷入自责的小文双目湿润,眼眶蓄满流不下来的咸泪。
小猫白白一个月大一点,只一味沉浸在自己对世界的满当好奇中。小文的话,只有他自己在听。
他翻到自己写过的好友小河故事的结尾: 我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不是朝南朝北这么简单的陌生,小河陪我度过十七岁的夏天,和我的生命握过手,没有再见,默默的我们,默默地点头,只剩点头。
文妈抱紧了儿子,这个夏天空气中散发的都是小文的叹息味。
“妈妈,我明年再去延安。”小文哭了又笑道,文妈意识到,小文一颗细腻的心又加了柔软的改变在里面,就像春天,润物细无声的变化。小文第一次在家中领悟了春天的温度。
白白越长大,变得爱黏人,尤其黏小文的怀抱。文爸和大豪总是轻易地把白白从小文怀里抽出来,他们觉得小文抱着白白会长不大。
大豪陪着小文,两人坐在门口石凳上,大豪放了首《Bridges》,歌手刚唱出来一句,小文就低下头去,因为歌词里那句话触动了他。
Would you go back if you could,
若你可以,请归来,
I don't think I would,
我想,我不能。
小文觉得这是自己十九岁倾听到的最有用的话。他没能在十九岁的夏天出走,回不去路上,就无法归来。
二十岁的愚人节,小文在教室上晚自习,有人放了那首《Bridges》,他跟着歌词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转完了他人生的十九岁。没能给十九岁留下只言片语,小文还觉得吃了亏。
文爸看了儿子写的十九岁的故事,有些地方没看懂:“故事里女主角,腿瘸是天生的吗?”
小文道:“不是,主角皮肤柔嫩,夏天伤了她的腿,她才瘸了,所以她讨厌夏天。”
文爸觉得儿子说的和写的意思差太多,反驳道:“小文,可你在故事里说,女孩把夏天比作自己的四肢,夏天很健康,她的四肢也随着夏天变好,她感谢十九岁的夏天。结尾又说女孩讨厌夏天,夏天霸占了她的人生。你的故事矛盾重重。”
故事是离奇的,没有规律,不受约束,它想活成的样子才是本来样子,没活成的故事都是假的。世界没有真,也不是假,它的所有状态都在小文大脑里的那个念头中。
小文执笔修改结尾: 十九岁的阿舞和她爱恨着的夏天一同死去。
这一年小文带着白白去了延安,二十岁的小文和他的猫流浪在延安街头,他也在这里认识了另一名流浪者三英。
三英跟小文同样是一个从外地来延安的旅客。他们都喜欢露宿在延安狭窄的土坡上,听风声从地面朝上刮走,吹得树叶抖动发声,声音巨大,像是千万人呼喊同一个字词,频率和波声,相似的可怕。
三英头一次见到小文,开口跟他说话,吓了小文一跳。活了二十年,小文没听过如此低沉的女低音。
三英从上海过来,像真正的流浪者那样独自来去。只随身携带一个破了洞的挎包,打扮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她的头发是新长的寸毛,脖子上有一圈纹出来的钢索链,酷炫的模样,和这座城市完全脱节。小文好奇三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延安。
三英话少,不愿意谈自己的故事,两个人一只猫在延安待了半个月。三英听了小文讲的那些人生经历,想去小文家乡看看。小文一定想不到,自己迟到的延安行会给家里带来一名新成员。
出乎小文的意料,流浪姑娘三英爱上了他的哥哥大豪。
小文和文爸文妈以及当事人,讨论当事人的婚事。三英才坦言:“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没有家人,在孤儿院长到十六岁就出来流浪,去过很多地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懂人情礼数,不理解世界规律和法则,可我遇到了大豪,看见大豪,心里便像被蜜糖浇灌,是实实在在的甜蜜爱意在往出涌,我爱大豪,也爱你们。”
小文看着哥哥大豪把三英搂紧,替她擦掉眼泪,他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个家了。
大豪和三英结婚那年,小文已经二十二岁了。
他当了两年的平面模特,把赚的钱一半给了文爸文妈,一半自己留着。他去到离家很远的海城工作,西餐厅的服务员是他重新出走的落脚职业。
小文二十三岁的夏天,身处的海城风是热风,海城天空的白有种病态,他端着一副疲累样子,坐在酒吧吧台喝着啤酒,酒吧驻唱歌手被人点了歌,点歌人就坐在小文右手边,染了一头白发的十几岁少年。
歌手的声音和这首歌的原唱声音太像了,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是的,少年点了《Bridges》。
……
Walking backwards of the bridges of cross,
漫步在十字架桥上,
is how you get lost,
你迷了路,
I can't say goodbye,
我不忍告别,
The summer is almost done,
夏日即将结束,
I still see the sun,
我仍能看见骄阳。
……
小文轻轻哼着,别人在轻哼,大家不约而同,随着音乐低声轻吟。迷离状态的小文觉得,这首《Bridges》再也不只属于他。
大吼一声,酒吧里冲出了小文的身影。
回到出租房里,小文开始整理行囊,他发现大豪寄给他的侄子的新生儿照片,他只随手看了一眼,就扔在内侧桌角,刚好是灰尘堆上,照片里定格了小文侄子刚抱回家后,文妈文爸逗婴儿,三个人的笑脸。
在异乡海城过完二十三岁的夏天,小文选择了回家。家里人一如既往爱他。
他怀抱着大豪和三英六个月大的儿子,站在天台上,白白在一侧守着他。
打了个哈欠,小文意识到可能到初秋了,怀里的婴儿笑起来谁都不像,还没有长成跟大豪和三英五官任何一个地方相像的模样。
天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到饭点了,大豪像十几岁那样喊他——
小文吃饭了,妈做了你爱吃的那几样!
小文在家乡过完二十四岁的夏天,终于拿出那本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的故事集。他在故事集的最后面,写上了一句话后记:
我的故事缺少美,没有美感的故事少了灵魂。你们阅读的所有人物都走上死亡之路,不是身体的沉睡,而是精神的消亡,包括我。
我本不该存在,所以坦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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