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他本是深山一雪狼，一夕受人点化，成了妖，那人告诉他，只要他多行善事，多积功德，来日不久，便可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雪狼化了人形下了山，剑眉星目，面容清冷。

他仍是那幅孤僻的性子，遇到看得顺眼的人，是个坏人也伸手帮一把，看不顺眼的，即使是人人称道的大善人，他也不正眼瞧一眼。

与他而言，成不成仙并不是重要，长短不过一世，怎么过全凭自己罢了。

那是一个冬天，他已经在人间辗转了100多年，道行也未见长，十足是一只不长进的妖精。

一日，天下大雪，他化了原形，一只雪白的狼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蜷缩到了树下闭眸歇息，这冰天雪地，若是以人形在外面歇着怕是要冻死，这一身皮毛倒是抗得了这严寒。

正睡得酣甜，却隐约觉得天摇地动的，天生的警觉性使他立即站起，用木舟拉着他的人猛然一个趔趄，险些扑在雪地里，待站稳了，转身看着刚刚还“奄奄一息”，这会儿正恶狠狠地看着她的雪狼，有些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莫怕，我不曾想伤害你，我以为你冻坏了”那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小姑娘，看来不过十六七岁。

那是他们相识...... 百年来，雪狼第一次想保护一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愿意一直以雪狼的形态陪在她身边，陪她住在山中，护着她不被山中精怪老妖欺负，偶尔也不过半夜化作人形坐在床边看看她熟睡的模样。

她也乐得将他当了宠物，多了个伴。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陷得多深，他竟喜欢上了她。

那日他当着她的面化了人形，吓得她手中的汤碗砰然落地，人也呆傻了一般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好看男子。

他轻轻揽住了她，说了自己的心意，也说了自己是妖，但仍想陪她一世。

缓和过来的小姑娘呆呆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好。

他们学世人般成了亲，雪狼也不再化狼，从此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样陪在她身边。

没多久，小姑娘有了身孕，雪狼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知所措，总是看着女孩的肚子喃喃：这生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女孩总是看着他完美的侧颜发呆，那是他难得露出的痴傻样子。

女孩有了身孕，正是虚弱得很，可不就成了山中精怪眼里的口粮，雪狼生怕女孩受了什么伤，趁着夜里将围墙厚厚实实加了一道屏障，只出不进，并嘱咐女孩，若他不在，万不可出门。

那日，老友来访，他怕吓着女孩，提溜着那条蛇去了外边。

不知是人妖结合受了天谴还是上天见不得他过如此安稳的日子，待他回来时，门口已是一片血迹，他匆忙回屋，已没了女孩的身影。

雪狼疯了一般，在山中四处寻找，最终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在一个冷僻的山洞里嗅到了那丝熟悉的气息。

狼眼本就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他看到了草垛上那个女子，脖子上一道血印，显然已经没了气息，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是他的小狼。

女子旁边的虎妖感受到了陌生气息，转头看着洞口的白衣男子，示威般虎啸了一声。

刹那间， 雪狼双眸泛红，瞬间化了原身，划破天际的一声狼嚎，下一秒便扑上前撕咬那虎妖，犀利的爪子一把抓开了虎妖柔软的腹部。

山洞内一片狼藉，污泥，污血。

他化回人身，嘴角，手上，雪白的衣袍上，黑亮的长发上，此刻皆是那虎妖的血迹，或者，还有他自己的。

他俯首，抱起已然没有气息的她，离开了那山洞。

雪狼在居住的小屋旁为她立了坟碑，他坐在碑前，一次次摸着冰冷的石碑，仿若还是那女子温软的脸，下一刻他觉得还不够，甚至有些冷，起身化了一缕烟，钻进了墓中。

他静静躺在墓里棺中女子的身旁，双手抚着女子隆起的腹部，这才觉得心中安稳了些，心中却仍旧不合时宜地腹诽：这里面的东西若是出世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并不宽敞的棺材里，他依偎在她身边，寻求一丝温暖，修炼千年，那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严寒。

雪狼并不想放弃，他知道女孩有转世，虽只许了女孩陪她一世，可这一世，实在遗憾太多，他贪心地想去找她转世。

然而，整整三百年，他在这冰冷的世上嗅不到一丝女子的气息，他的面容未曾改变，只是当年的意气风发多了些沧桑，为了一个凡间女子，值得吗？

他也问过自己，不值得，但他好像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了。

他终是忍不住了，仗着千年修为硬闯了地府，去找那女子的信息。

然而，人家一世功德，早已回归正位，成了华山上孤傲清冷的璇玑上神，哪里还会在这污浊的凡尘逗留，那三百年，他找的，原只是他的一份执念。

他有些怔愣，却仍想见她一面，他化作原身，一步步踏上了华山，那亭子中的女子少了几分前世的怯懦，一幅俯视众生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明白，那便是他苦苦找寻了三百年的人，他化了人形走上前，伸出手揽住女子，那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下了决心，即使与天为敌，与神为敌，只要她点头，他便生死无惧。

女子突然皱眉，捏了一诀将他推出数尺：“大胆狼妖。”

他有些呆滞，她从未如此色厉内荏地与他说过话。

“你，你可还记得我？”

我与你拜过天地。

女子看着雪狼，微微开口：“记得，然......”又有什么用呢，仙妖结合，天道不容，让你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吗？

“那你？”

雪狼皱眉，好看的眼睛微微泛红，三百年来他未曾落过泪，此刻确确实实感到了心疼，如撕裂般的疼。

“那不过是一个凡间女子，死了三百年了，怕是尸骨都不剩了，不是你亲手埋了她吗，如今你还在执着什么”女子淡淡说道。

“我说要陪她一世，可那一世......”还未完。

“莫要执迷，以你的修行，很快就能得道了，别为了区区一个凡人，毁了前途。”

女子声音微微颤抖。

雪狼怔愣片刻，又抬头用猩红的眼看了看女子，刹那间化了一缕烟消失，那三百年，原只是他的执念而已啊。

那人，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他似乎突然看开了。

雪狼回了当年那座山，那座墓已经破败，他站在墓前片刻，化了烟钻进墓里，那棺木是百年红木，是以并未损坏，棺中人却已经成了白骨，他如她刚下葬那天一般，躺在她身旁，取暖，又是寒冷的一天呢。

“那不过是一个凡间女子，死了三百年了，怕是尸骨都不剩了，不是你亲手埋了她吗，如今你还在执着什么”

耳边还遗留着那女子的言语，他的小姑娘，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冷冷一笑，突然声泪俱下，自女孩死后，第一次哭得如此痛快。

下一刻，他已经化出了体内妖丹，闭眸，等着死亡的来临。

墓外，传来女子的喊声，那是他的小姑娘吗？

他微微一笑，侧身搂住了身旁的白骨，这才是他的小姑娘。

他眼角落下一滴泪，化了原身，一狼，一白骨，静躺棺内。

时间静好，仿若回到三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