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天下午就自己独自在后山放牛。
假如那天下午不从后山回来。
假如那天没听蓉的意见去对面山上。
假如那天不下大雨。
那么现在就不是一个这么失意的丁冬璐。
可是人生没有假如。
两年多了,认识那个阴魂不散的胡荣潇已经两年多了,一想起胡这个名,心里就划过一阵阵的疼痛。
那是,两年前的一天,蓉背着一个大竹篮,我牵着一头牛,谈那千古不变的话题——想出去想出去见识见识,看看外面的世界。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响过,乌云布满了天空。将有一场大雨,“冬璐,等我,我们去对面山上放牛吧,那可以躲雨,还可以打扑克,有伴玩。”我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女孩子都喜欢到对面山上去放牛,那里是七中队的开的煤窑,听说很多犯人在那挖煤。我就讨厌那些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她一会说我的雨伞下大雨不顶用,一会说她没伴,最后我还是不情愿的被蓉“俘虏”去了。毕竟也是同村的,年龄相仿,或者大几岁的女孩子都没上完小学,只有我一人读到高中,本来没几个可以聊得来的伴,蓉算可以聊的其中一个。
刚走到山脚下就下起雨来,蓉早已飞进那半山腰的茅草房。我看这雨越下越大就后悔来这了!“冬璐,进来!”蓉探出一个脑袋喊我。接着连续露出几个人头朝我这里看过来,跟着她叫:“进来,小姐,外面雨大!”我没去听他们说什么,跟同村的女孩子,始终没什么好谈。只有在同学面前才是我的个性。豪爽、幽默、风趣,而姐姐总是说我笑也不会笑,冷冰冰的。是的,我不会笑,因为压抑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笑,一个贫穷的家庭,我只读到初中毕业,高中还没读完,已经是兄弟姐妹中读了最多书。我在家总是那么的忧郁,不过同学们倒是喜欢和我玩,每次去镇上,就争着不让我回家,她们崇拜我的才气,欣赏我的歌喉,这使我有一份虚荣的满足。
“喂,进来,我们不会吃掉你…”我迎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白衬衫,蓝色西裤的男孩子正在叫我。我有几分纳闷,他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又和他们嘻嘻哈哈谈到一块去了。我没理会他,从山上往下望,一片雾蒙蒙的雨笼罩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庄,丁家村,这名字有些来历。
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以雨下得更大了,更猛了,而且还刮起了的强风,这把雨伞再也无法抵挡风雨的袭击。我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面颊流下,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已经湿透了,衣服也湿了,雨越下越大。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迈向那间草屋。
要说草屋还不准确的,没有门,里面四四方方的,中间有个小灶台和一口任由漏水横飞溅起油花,没干净的锅。我站在屋檐下,奇怪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心情?还是在改造的犯人呢?一点不像,反倒是像来这里度假的!“女孩子,来打扑克。”有人叫我,我摇了摇头,奇怪,这个人自以为了不起,心想谁要跟你们玩。旁边传来一阵嘀咕,我没理他。蓉笑着说“来吧,有伴,打红五很有意思。”“牛都跑了!”我说。“不会跑,跑了,我叫他们去找回来!”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对我笑笑,我奇怪,这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孩是什么人?口气挺大,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人,有的40多岁,难道还要听你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对那几个犯人说:“丁家村的女孩子,在这里放牛,从来就不必守着牛。”那几个人附和着说对对对。我这才注意到,这小伙子还包括我和蓉一共有六七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被他们安排坐在蓉的身边。“小谢,他叫我什么名?”一个犯人指着我问谢蓉。我对蓉使了一个颜色,她便不做声了。
在他们的怂恿下,我也参加进来打扑克。可是我真的没有心情打扑克。时时出去看看牛还在不在,不时的问问谢蓉几点了但每次都是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什么十八九岁的男孩回答,后来知道他是带班的班长。
不一会,雨渐渐小了,在洞里挖煤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来,他们下班时间快到了。他们衣服裤子都沾上着黑色,有些个别人脸上是看到眼睛和牙齿,全身都黑,一个也看不清长像。他们对谢蓉打招呼,又问我是谁?打牌期间,我每次都是反败为胜,并且而不露声色,而且占了上风。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故意让我的,我根本也不在乎赢不赢。那个叫班长的使劲马屁,说什么我是女中豪杰,强中更有强中手,还有人附和着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我没有接话,脸上始终是冷冰冰的,也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一笑。其间有人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无意识的回答,为什么一定要打听名字?无聊。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旁边射来一道诧异的目光。我无法否认,这眼光似乎有一种魔力。他走了出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玩的很勉强。雨停了,任凭他们怎样挽留,我还是走了出去。雨后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我走到山上,看到我家的牛正在安安静静的吃草。才放心走下山来,一边采野花,哼着最近才学会的一首歌--问情,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歌词太美。
他也跟着出来,看了我一眼,又回到了草房里。后来我正在山脚拐弯处玩,刚好看到杨谷花,就采了一把。紫色的花瓣在大雨的清洗,显得格外娇艳美丽,从小对紫色异常迷恋的我,非常喜欢杨谷花,在雨后空旷的山谷中,迎着清新的风,低头深深闻了手中的花,沁人心脾的花香把我陶醉。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他急匆匆的走过来。我看了他一眼,立刻移开视线。他也觉得很尴尬,就带着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对我说“小丁,走,带你去摘草莓。”又带着隔壁胡林乡镇口音,我笑着说不去。他就自己去了。其实我本来是想摘草莓吃的,不好意思和他去,再说不熟。望着他的背影,我纳闷他怎么知道我姓丁,或许也已经知道我的名字。
第二天,当我再次去对面山上放牛的时候,多了同村的男生丁清华大我两岁,还有女生丽华大我一岁。在昨天谢蓉的口中得知,那位组长姓胡,是七中队刘队长的儿子,他说话带着胡林口音。这使我多了几个疑惑,为什么刘队长儿子姓胡?见到我们后,他们显得特别热情,刘队长的儿子胡班长叫我们打牌。
说实话,今天真没什么兴趣。他不容人家说不参与,就已经帮我抓了一张牌,对我笑笑。我接过牌,或许是他的笑容,收服了我?这使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黑而大,是笑非笑非常有吸引力,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如果拥有这双眼睛的是一个女孩,那不知道会迷倒多少的男孩…突然有这种无聊的想法,实在使自己吃惊不小,是不是你已经被这双眼睛扑捉了?我听到自己轻轻的问自己。忽然有些惊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真该死,暗暗自责,显然我此时此刻的心声心思也被他看在眼里。他的黑色眼睛大胆的在我身上搜寻着什么,这种搜寻令我心跳加快,使我很不安。我发现他对我的牌特别在乎,总是附和着我,好像我的牌总会出其不意的胜他。我想这可能是昨天下午留下的后遗症,昨天我们打到A,他们才打到4。他似乎对我的话特别感兴趣,我心中掠过一丝快意,接着又有一丝甜蜜,更多的却是心底的惊恐和不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但是这看起来又像是真的,我必须控制我自己,我不能控制我的心。如果他也喜欢我,我该怎么办?我要一定谨慎,不能这么容易对别人动心。
这晚我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蚊帐,浮现的却是那张年轻而又孩子气的面孔,我甩头甩不去,或许我变了,我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第三天鬼使神差又去了对面山上放牛,依旧见到你,你没有和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位打招呼,也没玩扑克。没有前两天那种带着探索和异样的眼神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失望,有被人冷落的感觉,还有一份刺痛。忽然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一种对你的恨意,而且暗暗发誓,再也不理你了。看看明天情况有无好转。为什么还要抱着一点希望?还要等待?我想对自己发火,此时我也知道,那个自信冷傲的丁冬璐已经瓦解了。
这是为什么,才认识他三天,不对,是两天只有两天。我记得是前天1992年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五,星期一。雨,很大的雨,接下来的日子是猜测和等待。正在走神沉思间,你向我借书,有点腼腆,不像前两天活泼调皮开朗的性格。我没借给你,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日子真难熬,已经两天没和你说话了。5月1日你们放假,我想快到明天。明天我有很多打算,第一件事就是借书借,我有好多好多书,你想看什么书,我都借给你!真怪,每天偶尔会碰到你一次。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你又叫我们打扑克,这次我没推辞。我没拿好牌,我说等一下,你就附和着说等一下。我说没有了,你也跟着说没有了,我说会输这把会输了,你也一直跟着我重复。我觉得你很好玩,一起打牌,觉得很快乐,见了你就会想笑,想到你也会觉得好笑,好像见到你就有了力量。反之,则无精打采,清晨从梦中醒来传来。才意识到——这可能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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