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公

某公者，邑之闻人也，掌抡才之权，享大名者久已。邑之望子成龙者，数里外见公即趋之若鹜、打躬作揖、谄媚异常，而公亦安睹如常矣，恒不以为异，似早忘彼亦贫家子也！怪哉！人之为人者，孰能料想其一变而至于此乎？！

公少时有夙慧，家贫无钱购书，见乡人有书者即求之，未免人急索还而阅书极速，一目十行且每有会意者。及长，颇有大志，欲振颓俗而耀门楣者，以为富贵乃唾手可得也。及试而高中状元，从此而登龙门，一入京城则身价百倍矣！然其为人也，素不喜与权贵交接，忠诚正直，锋芒毕露，尤喜与太学生晤谈，每谈则必讥刺时弊，作慷慨激昂状，指天画地，发尽上指，朝中富贵者颇嫉恨之，寻被褫夺本兼各职，打回原籍，而新妇也不与俱返。

初回故里，一贫如洗，母整日以泪洗面，且以为正青春而年少也，急于更为子择妇，然乡人皆以其家贫而四壁萧然，历三年而求妇不得。公心颇有不愤，乃叹曰，大丈夫岂可久处贫贱乎？况孔圣人曾言，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夫子诚不我欺也！乃捶床泣血者数月，几肝肠寸断者。

后一改前貌，奔竟于豪右之家，干谒于权贵之门，折节屈膝而求显达，卒娶妇于邑之巨室寡居女，妆奁颇丰，从此衣轻裘、食甘脂，酣于醇酒妇人，不复言大义者。然颇乐于与当道者交，每与言则投其所好，言毕亦必厚币相赠，思以为奥援者，后果得某之力荐而出为邑书院之山长，得掌教化之职。邑之少年望登龙门者，从此皆以列门墙之内而为荣，奔驱于公之邸宅者又胜于公之往昔未显达而奔竟时。然则，邑之恶俗于此更不堪矣。

数年后，公之显达更甚矣，出则名车，入则豪宅，左右问学者皆美少年，侍座者皆美姬也，终日沉湎于酒色之中而不能自拔。欲入其门而求之者，非重金不得入，乡人诟病之而不敢言。

吾尝于某晚观其登杏坛、设绛帐而闻其言，见其人满脸肥肉、睡眼惺忪、眼窝深陷、大腹便便，久沉溺于酒色欢场者显而易见。虽强作侃侃而谈状，然终席不见片言及于大义者，皆干禄之教也，是所谓国贼禄蠹者也！虽当盛年，而锋芒尽失，全无半点精神，所言尽猥亵者，不复当年金石之声也！惜乎、惜乎！

所谓六朝金粉腐蚀男儿精气者，富贵毁人宁如是也？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