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萨城寂静的清晨醒来，他们说我弄丢了故乡。
——写于一个人的萨拉曼卡
Salamanca
在我长达十八年的生命里，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天气。就像江南潮湿的梅雨季节，却生长在了北方大风的冬天里。冷冽中却蕴含着丰盛的湿润感，因此便少了一分寒意。
从而让自小生活在南方的我产生了一种萨城的冬天及其短暂的幻觉，从十一月底才微微显露出变冷的迹象，降雨量也随之膨胀。即使是十二月里汹涌而至的些许寒冷，也被到来的圣诞节的鲜亮红色蒸发殆尽。长长的假期一直延续到一月的三王节过完才会结束，完全符合西班牙人慵懒的性子。期间大大小小的店铺在挂上大降价的标语后，人们便为了新年大肆采购。当我看着那一辆辆堆得满满的购物车时，就总是想起过去在国内时陪母亲置办年货的光景。那时小小的我总会异常欢喜，只因被满足了由那些色彩鲜艳的食物包装袋勾起的馋意。我喜欢逛超市，非常喜欢。而如今我已穿梭在西班牙不同城市里，也逛过不同大大小小的超市。
Mercadona开价的自产护肤品做得挺好，Alcompo的标志是一只红色小鸟，Dia太小东西少......而现在的我却始终是一个人在冷静地思考、挑选。我也早已习惯了自己独自在各种时间段，一身落拓地提着购物袋摇摇晃晃地回到租的房子里。自由来得格外丰满，因为绝不会有人在屋里等我。那不是家，没有人给我留灯，没有人早已为我准备好了饭菜。
Salamanca
所以哪里才是家呢？我们又如何才能回家呢？有时我会产生疑惑，我的家乡是不是只是在过去出现过的一座海市蜃楼。在给过人美好之后，便再也不见。所谓幻灭，如此而已。
就如同歌里唱到过的那样，我是南国来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血液里就已被注满了古老的故事，并兼有不能被缚的性子。
因此一直向往要去他人难以到达的远方，来自心底的勇气不断催促自己迈开脚步。于是，从作出选择的那一天起，就无法回头了。便是这样简单就把自己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到不了远地，回不到家乡。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从未读过这样悲伤的诗。
曾经幼年时代学习说话时反复脱口而出的唐诗，从来都是被冠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如今却是小心翼翼地想起李白来，也许顺便就惦念起了故乡的月亮。而我只是太过害怕突然涌出的眼泪，会迅速打湿物体表面上那层薄薄的并不明亮的白月霜。
Plaza Mayor
此时的我终于开始相信，只有远离了家乡的人才能看得懂月亮。那从古至今一直有条不紊变化的月儿呀，不知早已看尽了世间多少苍黄，是否也早已习惯了不需要温暖。但却仍能透出一丝丝的怜悯，将那柔柔如同炼乳般丝滑的细微光亮，送进了那些在黑夜里独自停留的人的窗户。即使是那些从来更愿意封闭自己的人，也会走到窗边，仿佛走到了故乡的边缘。从抬眼到低头的刹那，就好似完成了一首同月光温度一样凉的诗歌。然而却丧失了再次将它吟诵的力气。不是不怀念，而是不敢想。
顷刻一生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安妮的句子。当初读出的悲怆感，此时此刻也能重重深压于无人可及之处。无需打扰，更是害怕他人的触碰。有时候仅仅是因为某一个简单的汉字，一声短暂的叹息，抑或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所悄悄封存的东西便瞬间爆出。逼你四处逃窜，却无处可躲。这便是记忆在很久之前为我们埋下的伏笔，它像一个带着戏虐表情的看戏人，只为了欣赏我们那一刻的慌乱。真是残忍。
归期未定。这其实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来都是游子的人，奈何去当归人？何况我从来都只是独身一人，甚至连相伴的清瘦马儿都未曾有过一匹。
原来此时此刻我的肉身与灵魂，都不需要安定与归宿。也许那个你从出生到成长一直所待的地方，仅仅只是代表人生路途上一个小小的起点。你还要路过更多的风景，听更多的故事，遇见更多的人，却每一次都能感到陌生而熟悉。你不断的获得与抛弃，不断整理而更新自己。你逐渐对这些行为与思绪产生了依赖感，你甚至是爱上了这种沉默无言并飘零无定的生活方式。以至于往后都能把每一次出发的地方当做故乡，从不认为去远方是一种个人的流放。
流浪其实并不是一种青春病，只是我们的骨子里或多或少都埋葬着一些不甘于平庸的东西。它们吵闹，它们叫嚣。于是我想趁着年少，不放弃任性，对自己放纵。从此开始漫长的路途，马不停蹄。
但是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的身体终会有一天会变得同这片天地一样。一样干冷，再难起波澜，如同被北方的大雪覆盖。太过惨白的颜色，便能轻易谋杀人的双眼，迅速冰冻了那颗曾经还在蠢蠢欲动的心脏。
无数个夜晚我守着巨大的孤独感，固定地听国内某个电台的广播。一不小心又听到那首《残酷月光》，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不曾见过海洋。可现在的我停留在这个三面被大海围住的伊比利亚半岛，这座与大陆海洋起始终结之地的葡萄牙接壤的小城，而我却并不期待见到那大片大片的深蓝浅蓝了。巴塞罗那的海，瓦伦西亚的海，马拉加的海，却都不是真正能属于我的海。我还想要继续流浪，我还需要继续流浪，我无法停留。我不要这么早这么快就见到大海，我不要。我要继续快点快点走。
于是在最后，只能是选择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躲在这座小城里，怀抱一颗柔软的心。悄悄温一壶乡愁，喝个够。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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