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事恢复后,便托陆连长帮我联系了沈阳中心报社,说明来意后,他们检查了我的相关证件,便允许我在他们报社暂时工作,我想办法与上海联系,父亲接到我的电话后详细问了我这里的情况,也得知了哥哥去往吉林以及方鸿志无音讯的消息,我问他是否能帮忙把胶卷寄送出去,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三天后拜托一位表亲来沈阳亲自接我,待我回到上海后亲自上报,告晓全国东北三省的时局。
三天很快到了,我已经到了码头,等待着开来的船只能够带我回去,然而我期盼的船只久久不来,却等来了一群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的日本关东军,他们把我们这些企图“逃亡”的人团团围住,有几个因为害怕而大喊大叫的被击毙后扔进水里,我们这些则被带走,关押在沈阳一个临时监狱里,我学过日文,听得懂他们骄傲的炫耀,“东三省,沦陷了!”
监狱里人很多,大家都不说话,有几个发牢骚的,因为有码头的前车之鉴,只是小声嘟囔,其中不乏也有一位颇有风骨之人,她的眼神炯炯,和方鸿志那时候很像,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而我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寻不见我的爱人,家人也不在身旁庇佑,那时候的我也还没有信仰,我就像漂泊在风里的一叶孤舟,好像要被风浪倾吞,却又被翻折起来,死而不得,生而被缚。
家里的表亲也被扣在码头,但迫于上海我父亲多方打点的压力,以及送进日本人口袋里的大量钱财,我呆了三天便被释放了出来,表亲在大门外迎我,并告诉我母亲对我的思念与担忧,要我立刻乘船与他回上海,我站在这监狱外,看着满目疮痍,看着那些紧闭的大门,看着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看着充满弹痕的土地,又想起那个小女孩儿额上的血窟窿,想起那个士兵倒下前对我说的那句“快逃!”,还有充满恐惧的眼神,慌不择路的人群,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忘记了去想方鸿志。
那个时候我已经登上了船,但我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着“我不能走!不能走!”
“停船,我要下去!”表亲以为他听错了,又仔仔细细地听,“小舟,你疯了吗?这里是战争,会要命的!”
我把藏在鞋垫下的胶卷塞到他的口袋里,“二伯伯,把它交给申报的沈思涌,告诉我父亲母亲,让他们莫挂念我!”
“你,你简直是胡闹!你说你留在这个是非之地,究竟要干什么!”
是啊,我究竟要干什么呢?其实我也没有答案,但我又好像看到那么一点点通透的光,我想去找到它,看看它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我沿着还没有完全收好的船梯奔跑到码头上,表亲来不及追我,我用力挥手,大声喊:“帮我照顾好他们!”
回到沈阳,我又一次去了沈阳中心报社,提交了一份长期工作申请,很快便拿到了沈阳的工作证与暂住证,办好手续后,我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所感全部记录下来,就登载在沈阳当日的早报上最醒目的位置,不过署名不是俞舟,而是白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我的文章也刊载地愈发小心,也愈发减少,突然有一天,主编问我是否愿意一同去福安巷牛家村做一则报道,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便同意了,村子在山的上面,车开不上去,我们便徒步,村长在山下迎接我们,上山的路很陡,回环式的山路,周边的树高大茂密,以至于我被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牛吓了一大跳,那人是个年迈的老人,整个面目被杂乱的头发和胡须蒙着,只露出一双干涸的眼睛,衣着破破烂烂,他的牛看上去也很衰老,毛色也不再鲜亮,吃很少的草,也懒懒地不愿多走动,村长很嫌恶地对着他挥手,让他离远点,转而变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对我们抱歉道:“这是我们村的牛三郎,从小就疯,不学无术,大家都喊他“疯牛”,与您们这些文化人比不得,见了他,您们就绕道走,哪里由得与疯子计较哪,您说是不是?”
我临上车前同事给了我一包德成馆的点心,我见老人一直盯着看,又觉着他可怜,便把糕点放在靠近他的地上,他一下子扑过去,拆开便往嘴里塞,然后咧着嘴笑。
村长呵斥他:“你这头疯牛,滚远点吃!看你那德行!”而后又转向我:“实在是糟践了这样好的东西!”村长穿得整洁,但比起来,我却觉得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更亲切。
村长见我不愿理他,便悻悻地又与主编说了几句客套话,等到了山上,所有的村民都被聚集在一起,好大的阵仗,过了一会儿,有一队“温和”的日本关东军,他们带着枪和刺刀,挂着“友善”的笑容,语言里充满了“亲善”,“共荣”这样美好的词汇,山上的光线很强,晃得我眼睛生疼,主编也展露出“友善”的笑容,指着我对那位日军的少佐说道:“山口少佐,这位便是俞会长的女儿!”
那位山口少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而后用他蹩脚的中文说道:“有劳俞小姐帮我们拍几张友好的照片,再写几篇友好的文章以示和平”,我看着他伸过来的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虚晃了一下手上的相机,记录本与笔,暗示他我并没有空闲的手与他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进行友好握手,他的笑容还在,眼神却冷冽了几分,他转而看向低垂着头聚拢的人群,上前便将一个孩童捉过来,那孩童吓得大哭,那孩童的母亲也哭着喊着,他却好像听不见一样,抱着那个孩子,露出他标准的微笑,然后对着我,主编提醒我,“小俞,快拍呀,这可是中日友好的大新闻!”
我拿起那个相机,而后放下,山口问我:“俞小姐,我似乎并没有听到拍照的声响!”
“实在抱歉,这么关键的时候,相机坏了,今天的照片,想必不能拍了!”
山口不信,他一把抢过我的相机,果然不能用,那个相机的快门部分被毁掉了,那部分零件现在还攥在我的手里,刺得手掌生疼,“为什么不提前准备好?俞小姐,皇军主动亲善友好,难道你是想做那个破坏者吗?”
我见他生气,不觉害怕,反而觉得痛快,“少佐可是冤枉我,相机坏也是我无法预料的事情……”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将一把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心里是恐惧的,但我绝不让他看出我是恐惧的,一个士兵过来向他耳语,我听到不少,无非是迫于我的身份,还有我父亲的身份,山口缓缓放下枪,然后突然把枪口对准刚才那个孩童,啼哭声便止了,他的母亲大喊着:“畜生!”便要扑过来,却也在下一秒没了气息。
“这就是你们的亲善共荣吗?”我被两个士兵困住,动弹不得。
山口笑着说:“皇军亲善,可是你们不愿意接受,从现在开始,俞小姐就要开始把相机修好,若是天黑之前还没有修好,我就要大开杀戒,把他们全部杀光!”
且不说我是否能修好这相机,这些无辜的人命,不该就这样因我而死,正当我想对策的时候,山口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睛也瞪得老圆,然后便直直地面朝着地倒下,他周围的那些日本兵也迅速警戒起来,村民四散而逃,一片混乱,主编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我带着我的相机也躲在一方草垛子后面,对方在暗,一枪一个,好像在做活靶训练一样,那些前来“亲善”的皇军便倒下了,我看到斜对着我方向有个黑漆漆的枪口,正欲起身,却听见一声“趴下”而下意识地又回到原位,没有听到应该出现的枪声,我探头查看,听得那人轻笑,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
“陆连长可是悠闲,这样的玩笑也开?”我蹲了许久,一时站不起来,于是还保持着半蹲半趴的状态,所以对于他伸出来的手,我毫不客气地借力站起。
“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命,更何况现在的时局,你连是敌是友都不分就敢把自己亮在枪口下,真不知道这胆子是大还是小!”
“能杀日本人的自然不是敌人!”不过他说得也在理,我反驳不得更多,也感谢他刚救了我的困境,于是又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支支吾吾地说是有要务,要来这里探探路,听到这里有枪声才赶过来,我虽疑惑,却也不愿多想。总归知道同他一起是安全的。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沈阳已经不安全了,今天这件事一发生,报社你也不能回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修相机的地方,我这相机挺贵的,我拆的时候也没硬拽,估计还能救回来!”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你们俞家还缺一部相机钱?”
我扯了扯嘴角,“勤俭节约,勤俭节约嘛,传统美德。”这相机可是俞靖偷卖父亲的烟嘴又攒了好久的钱送我的毕业礼物,要是知道我给搞成这样,准能打扁我的头。
陆抚民见我尴尬,也不再笑,我二人便准备下山,只是刚刚启行,我便听到了快速行进的脚步声,陆抚民更甚,于是他迅速带着我穿进林子,走往另一条小路。
哎呀呀,他们究竟能不能化解这一次危机,今天有二更呦,希望大家支持与喜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