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恩ABC
/沙月
A 一碗藏宝饭
藏宝饭”这个名词,阿月一生只有一次听说了,很希奇,从此就没有忘记过。
在学校的食堂里,每天早餐会供应馒头,一两一个。食堂的白案师傅是北方人,馒头包子面条做得特别好。但是包子面条有荤,既要饭票,又要菜票。阿月顶多一个月吃一次。而馒头是只要饭票的。阿月每天买六个馒头,吃三餐。偶尔还买一分钱的辣萝卜,当菜。
到了星期六,就买12个,吃两天。别的年轻老师周末都回家了,阿月没有自己的家,像上班一样的早起读书。食堂里的锅炉房是不关门的。阿月到了时间,就去锅炉房打开水,烤馒头。
关于饭的概念,阿月真的很模糊。所以后来,养父家里只剩下三个弟妹和养父时,她回去了,帮着养父照料几个小弟妹。虽然只是吃猪油腌菜炒饭,吃猪油汤饭,她都是吃得香喷喷的。
一天,住在养父正对门的老同学,跑到学校来,捎来了一个口信,说老太有事情要跟她商量,要她中午回去一下。老太已经很老了,阿月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些饼干或者水果罐头去看望她,看了就走,从来不在家里耽搁一下。老太过不得,会在陶罐子里抓一把米泡塞在阿月的荷包里。这把米泡阿月也舍不得吃,要留着招待朋友。
天气好热呀,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着。杨树叶子都被吵得卷起了叶边儿。一下班,阿月就快步如风的往家里赶着。老太会有什么事情呢?
家在铁路旁边宿舍楼的二楼。阿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上去。走过公共厨房才是家。老太和对门的奶奶正在摇着扇子谈家常呢,很悠闲自得的样子。阿月放心了,哦,没有什么大事啊。
叫过老太和奶奶,阿月就被老太神神秘秘拉进了屋子,剩下奶奶在门口的木靠椅上豁着没有牙齿的嘴笑着。
“什么事情呀?”
老太扯下一条毛巾给她擦汗,摸着她的长辫子说:“没有事情,他们今天都不在家,我就想着让你回来。”
“哦,我也是想念老太的。”
“来,吃饭,吃饭。”
说着,老太揭开锅盖,端出一碗油盐饭出来:“快点吃,看够不够?”
“哦,够了!”
“先看看饭的下面……”老太又是一副神秘的样子。
“恩。”阿月用筷子扒拉着,看到了:饭的下面有一个荷包蛋!
“下面还有呢。”奶奶也凑了过来,花白的头发散在头上,笑得只看见牙齿,看不到眼珠。
阿月也开心的笑着,再扒拉一下,啊:一块腊肉!很肥的腊肉,油腻腻的,好香啊!阿月陶醉的闭上眼睛,用鼻子使劲的嗅着。
耳边听到奶奶说:“丫头,这是你的老太发明的藏宝饭罗。”
真是藏宝饭咧!阿月端着碗,望着老太,只知道笑。老太说:“吃呀,吃呀,看好不好吃?”
“恩,好吃,好吃!”
阿月吃,老太在一旁抹着眼泪:“好好吃啊,好好吃。”
奶奶劝道:“丫头回来了,你看她精神蛮好的,是不是?”
阿月忍着泪,硬是没有哭,说:“老太,不要担心我,我蛮好。真的。”
汉网的朋友通知参加一个关于“幸福”的征文活动。阿月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幸福系列”整理出来,没有想到,这碗藏宝饭硬是那么清晰的被翻出了记忆,那蛋香,腊肉香,好像还热乎乎的,就在鼻子跟前咧。
B 一碗白米饭
印象中,阿月最难忘的是一碗白米饭。那饭真香啊。
记得那时节,家里每天煮的都是南瓜汤或者包菜兜子煮米粥,很清的那种,没有饭。
对门是一家豪宅深院,院子的地,都是石头的,长大了,才晓得,那叫花岗石。幽静雅致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清冽的井水是一条街人的至爱。每回到了夏天,院子里就常有人进出,去打井水,不收钱的水。
家里是全地板,摆放的陈设,都像是电影里资本家家中的东西。像马桶啊,浴缸啊,还是花的。我们只敢看,连摸都不敢摸。家里就住着两个婆婆,头发都白了的婆婆。
听大人们说,她们是一个大地主的两个小老婆。地主已经逃跑了,反正不在中国大陆。我们小孩子都不相信。两个婆婆总是在微笑着,那么老了,还是很秀气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电影里的地主婆。你看那个《白毛女》里的地主婆,那才是地主婆呀。
趁着婆婆不注意,就和裁缝的女儿一起躲喵喵,在客厅的圆圈圈靠背的大椅子上翻上翻下,好不兴奋。
阿月不吃汤,也不吃那像汤一样的粥,她就是喝点水,吃点生萝卜、生藕,也从不在家里叫饿,小脸儿瘦得像小猫咪咪。
一天,老太把正在门口做煤球的阿月叫了进门,让她洗个手,又叫她到小房里去。然后带上门,从围裙里变出了一晚饭,一碗白米饭。
很精致的白色瓷碗,很薄,印着淡淡的粉色的花。
“怎么,婆婆家的饭?”
“给你的,婆婆专门嘱咐给你的。”老太急急的说。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外面。这个家里,只有阿月是个外人,是养女。
“老太,你先吃。”阿月懂事地把碗推开。
“我吃了,跟你盛的一碗。快点吃,还要还碗。免得别人看见了。”老太有时还是很疼她的,到底一岁就到了汉口,被老太拉扯长大。说完,老太把饭塞到阿月手里,就带上门,出去了。
没有菜,只有饭。简直像做梦一样,怎么这么有福气啊?阿月揉了揉眼睛,千真万确的,一碗饭,只给她吃的饭。阿月好像这辈子也没有吃过饭一样,拿着筷子连扒带赶,狼吞虎咽,眨个眼的工夫,碗碗就被她舔得干干净净了。
小木窗子外,枫杨巨大的树冠蓊蓊郁郁,一条条花果,像一叠叠蜜蜂子样,摇摇荡荡着。
老太还碗去了。白米饭的甜香,还在鼻尖萦绕。肚子,有从所未有过的满足,欢喜。那米粒儿,晶莹玉润,是从乡下带来的吗?
长大后,阿月曾经专门回到了那条街,还想看望看望那两位婆婆。那条街早就成了一条商业街,全部是门面,卖服装的门面。而且,这两旁的门面都向外延展了,把原来很宽很宽的可以并行两部救火龙的青条石街道,弄得很窄很窄,只能三个人并肩走过。原来的院子呀,水井呀,那美丽的枫杨呀,都只能定格在记忆里了。
C 一碗榨菜肉丝
准备高考的日子真苦啊。
阿月每天做题复习一直到深夜两点,甚至到凌晨四点。
寝室外面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有星星的夜晚,从窗子里抬头看上去,很高很高的树尖,好像跟月亮在谈心一样,枝叶飒飒,月儿柔柔,几片白云漂浮着的深蓝色夜空,给他们衬出了一个絮絮私语的美丽背景。阿月在这样的时候,头脑格外清晰,她的那些流传在考生手中的作文,大多数都是在这样的时候写的。
尽管这样的熬夜,阿月白天的精神依然非常好。老师们都说:“阿月是一团燃烧的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生气勃勃,充满激情。”
但是,阿月好瘦啊,好象一阵风就可以把她给吹走的。在宣传队里排练完节目已经很晚了,借着月色,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阿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呢。这一想,肚子还真的饿了。
黑糊糊的杨树,一棵接着一棵,树枝影影绰绰的在地上晃晃着,月光白白的,照着甬道。前面,寝室楼前高大的老杨树下,好像有个人影。看到阿月,就叫道:“阿月!”
啊,是养父的声音,那衰老的佝偻着背的影子,就是他呀!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我问到这里来的。今天上夜班,我在车间里炒了一个菜。”
走近了,穿着工装的养父,胸前,还挂着一个沾满铁灰的帆布围腰,满脸欢喜的迎着她,右手还举着一只白色的搪瓷饭碗。在月色下,显得很悦目。
养母很早就走了,后娘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加上又添了三个弟妹,家里显得格外的小,阿月干脆就住到了学校。很少回家去,免得后娘看着自己生气,弄得老太、养父为自己为难。参加工作后,就连逢年过节回家看望老太,也是坐坐就走的。养父木讷少言语,对阿月倒是一句狠话也没有说过的。
阿月垂下眼睛,看着地面的树影:“爸爸,难为你了。”这要是被家里知道了,不闹得老鼠搬家才怪!家里能够吃上肉的时候,很少。
“丫头……”养父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着喉咙说,“接着吧,我只请了一会儿假。”
阿月抬起头,看见养父瘦削的脸庞,亮亮的大眼睛,她突然有一种想扑在养父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但是,她只是伸出手,把搪瓷碗接了过来,碗还是热的。
养父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走了。
阿月抱着碗,看着养父佝偻的背影融入到了月下的杨树影子中,这才小心的打开碗盖,好香啊,原来是一碗榨菜肉丝!这,这可是过年才会吃到的好菜呀。
端上楼,点亮灯,再看这榨菜肉丝。肉丝丝儿新鲜着呢,一丝一丝的,很勾人,阿月咽了一口口水;榨菜切得真是细,跟她自己切的一样。她想象着养父做这个菜时的情景。他那双打铁的大手,在哪里切的呢?
那天晚上,阿月啃着馒头,吃着榨菜肉丝,喝着开水,美美的享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丰盛的晚餐。
养父一定想不到,那么咸的一碗榨菜肉丝,她是一口气吃完了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