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忙碌着,话铃响起,号码显示是一个耳熟能详但不经常联系的朋友。他告诉我,他到城了,问我茶庄在哪,要过来看看我。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让他原地等我,我马上开车过去接他。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起乡镇工作,他比我年长几岁,理着寸头、虎背熊腰、古铜脸色,你和他说话时,他有时会无意识地斜视别处几秒,回转头时却满脸憨笑,特别生动有趣,让人感觉特别的舒心、放心。
他是本地人,家庭出身良好,领导常常把许多重要的事交给他办。他似乎也从未让领导失望过,职位不高,但挺有影响力的,虽然年纪轻轻,许多同事却呼叫他为“老的”。他似乎也很享受这个称呼,他以为自己是事业编,不是干部身份,得到领导同事如此信任,说明做事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他知道我喜欢喝几杯,又怕影响不好,有时偷偷把酒藏怀里到我宿舍来。如果宿舍有其他人,他径直到我卧室,还故意嚷嚷着检查检查,再到客厅跟大家一起喝茶。我房间经常人多,有时候很晚了也不见人散,他就先溜了。久而久之,我房间角落里似乎总有些酒瓶摆放着,搞得我有时半夜醒来突然想喝酒,可一个人喝没劲,只好钻回被窝里咂嘴那些酒味。天远地偏的乡下,枯燥乏味的农村工作,常常让我心灰意冷,但人间的友情、烟火的酒精,让我感觉到生活确实不是那么糟。

得知我要调走,他提前几天就跟我说,安排个时间到他家里吃饭,是他父亲的意思,安排家宴为我饯别。我答应一定去,可没想到组织上安排统一日期离岗赴任,时间又紧,答应去他家也没去成。临走前那晚,他从家里给带来一盘煮熟切好的鸡肉,调侃说这鸡为你准备的,只能跟你走了,晚点不忙自己喝点吧。看着他匆匆走了,我怔怔好长时间,不知道对他对自己说什么好。
接他到了茶庄。他郑重其事地递给我一个用白纸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件,白纸上是他写有我名字的潇洒大方的墨水钢笔字,为防止物件脱落,包裹严实的物件上还用橡皮筋箍紧。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物件。他告诉我,里面是枚我当年使用的印鉴,我调走后,他一直为我保管着,二十多年了,现在交还你手上了。这枚印鉴是我当年的工作章,当时不是他保管,可能是我走后他接手其他人工作移交给他的。其实,文件下来时,印鉴已经还过了,那时它就已经失去法律效用了。没想到,他却为我保管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印鉴上包裹着的白纸已经泛黄,印鉴印过的那些文件,可能也烟消云散了,即使保存下来,印鉴盖过的图章也已经油色漫涣锈迹斑斑了。他又怎么保管下来的?这么多年来,办公楼建了又拆,岗位调了又调,人来人往一茬茬,这枚已经失去法律意义的印鉴如何在他手里流转不停却没有走失呢?我想象不出来。接过他递过来的印鉴,我不敢拆开,我希望岁月发黄纸包裹它继续在我手上变老,我沉默着看他,就像二十多年前,我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
他要赶回单位,我不让,电话了另一位也想见他的同事。大中午,同事打开一瓶2001年的茅台酒。窗外,是台风要来的溽热天气,窗内,我们似乎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乡下时光,那时光,如一株成长缓慢的植物,会经历有凄风苦雨、会有生死离别、会有沧海桑田,但那就是友情,是岁月中一个甜柔的责任,却从来不是一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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