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过的 莫过于一个求不得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缘是劫。
1
“这个问题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这个错误？”
医生办公室里，顾朦胧又开始拍桌子对着姜半夏发脾气了。办公室门外聚集着一帮叽叽喳喳的实习医生，偶尔还会经过脚步匆匆的医生，但是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姜半夏抿着嘴，一言不发，瞪着一双本该神采奕奕现在却饱含愤怒的大眼睛，吞了吞口水，末了还是走到电脑跟前，开始改病历。
今天的病程，昨天的医嘱，这该怎么办呢？
“老师，58床是今天的病程，但是昨天主任开了方子，您还下了医嘱，这个要怎么写？是直接在今天的病程里写昨日什么什么吗？”
姜半夏考虑了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嗯，这个啊，这个是这样的，只要哪天主任开方子，那天就得建病程，记着把调整的医嘱都写进去。”
“嗯，好的，老师。”
一时间医生办只有敲键盘的声音，顾朦胧看着姜半夏的两根指头在键盘上艰难地移动，心里不禁一阵着急，她这样慢的速度，一份病历得敲多久？
“姜半夏，你以前没练过打字吗？看看，你的右手都恨不得爬到左上角去敲个数字1了！”
沉浸在补病历中的姜半夏愣了愣，转头看着身边一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边和她说话的顾朦胧，顿时感觉很烦躁。
“老师，我们乡里人，没见过键盘行吗？”
外面有窃笑声传进来，姜半夏撇了撇嘴，继续用她的二指禅敲键盘。
顾朦胧被姜半夏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算起来他来这医院快六年了，一直都是他教训学生，还是第一次被学生呛。
“老师，您看看我刚刚写得那个对不对，改好了我下午打印吧，哎呦，老师我先走了哈。”
直到姜半夏下班，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十二点半了。这半个月来，姜半夏几乎每天都会陪他加班，中午十二点半下班是常态，偶尔会到一点钟。下午的时候，其他实习生一般都是五点半左右下班，只有她八点钟下班。遇上他值班，还会陪他值个小夜班，一直到夜里十点半，即使如此，她也没一点怨言。
若是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暴脾气，被自己骂得太狠的时候，她也只会不高兴那么几分钟，回头又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难道我真的对她太苛刻了？
顾医生生平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
2
姜半夏在来骨科之前就听过顾朦胧的大名了，不是因为他多牛叉，而是因为他的脾气实在太暴虐，暴虐到整个医院都出了名。
实习之前，她对着在东北念书的男朋友虔诚地祈祷，去骨科之后，千万不要被分给顾朦胧。
或许是她对顾朦胧胆战心惊的执念打动了上天，她的第一个科室第一个带教老师，便是骨科的顾朦胧。
把这个噩耗说给男朋友的时候，他在那头笑得直掉眼泪，差点岔气，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姜半夏：学医的女人千万不要怂。
刚进科室那天，她一边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的男朋友，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顾朦胧。
其实顾朦胧长得并不差，五官很耐看，尤其有一双熠熠生辉的单眼皮眼睛，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姜半夏差点被这双眼睛收买。顾朦胧纤瘦高挑，在骨科一帮结实粗壮的男人中间格外的扎眼。
后来得知他是个三十岁的大龄剩男的时候，姜半夏格外唏嘘，一边想着那双眼睛，一边慨叹，这样的男人真是凭实力单身，他自己愣是把自己毁在那一副臭脾气上了。
有一次她听到几个护士在议论顾朦胧，言语间的仰慕之情浓到八四消毒液都滤不掉，但是突然话锋一转，谈起了他的暴脾气，几乎所有小护士都怕他，甚至还有一个战战兢兢地说到：“你们说顾大夫脾气那么差，要是以后家暴怎么办？骨科大夫那么大的力气，要是哪天突然心血来潮，先把媳妇儿弄骨折再自己正骨怎么办？”
姜半夏没忍住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惹得护士长给她翻了好几个白眼。
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到，顾朦胧先一本正经地把自己老婆腿打折，然后自己接骨的场景。
怎么想怎么都是一副诡异到令人掉鸡皮疙瘩的画面！
那天过后的好几天里，姜半夏几乎无法直视顾朦胧，她只要看见顾朦胧，就会想起护士说的那些话。
顾朦胧也是一头雾水，他只看到姜半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躲闪，还以为是自己的暴脾气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心理阴影，其实他哪里知道，姜半夏正在暗搓搓地嘲笑他呢！
看着顾朦胧有些呆萌的眼神，姜半夏突然觉得，只要不开口，顾朦胧还算是个美男子。
3
顾朦胧又留了姜半夏一个人在值班室写病历，自己却拍屁股走人了，她都已经习惯了顾朦胧的习惯性抛弃了。
姜半夏最喜欢靠窗的那台电脑，尤其喜欢那台电脑的键盘，敲上去声音很小，而且感觉Q弹，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姜半夏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好几声雷鸣，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响亮，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凑近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9:27，愣了愣之后趴在电脑跟前咯咯笑起来。
顾朦胧提着冒菜来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姜半夏自己逗笑自己的傻样。
姜半夏在和其他实习生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一句，最喜欢吃“蓉城冒菜”。顾朦胧在医院附近转了好几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这家店。
店面很小，却很干净，老板、老板娘是三十年前来兰城打拼一对和蔼的老夫妻，开这家冒菜馆也有十年了。顾朦胧不知道姜半夏喜欢什么，选菜的时候犹豫再三，老板娘热情地帮他推荐，他没忍住，买了超大份，反正他也还没吃饭呢。
“姜半夏，你傻笑什么呢？快去洗手，洗完了过来吃饭。”
姜半夏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看清是顾朦胧之后放松下来，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旋即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到洗手池跟前去了。
“老师啊，值了这么多次班，你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买饭欸。”她一边洗手，一边对顾朦胧说话。
“嗯？那你的意思是老师很小气咯？”顾朦胧的语气明明没起伏，姜半夏却听得有些紧张。
“没有没有，老师你怎么能这么随意揣测我呢？我可是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呢？再说了，您一边教我知识，一边还得请我吃饭，这也没这个义务啊，而且我这负罪感也挺强烈的呢。”
“不过，老师，你这会买了什么好吃的？”姜半夏顿了顿，抽了一张纸，眼神贼兮兮地往饭盒里瞟，一边慢慢擦手一边问到。
“啧啧，不是负罪感很强烈吗？行了吧啊，小吃货就别装矜持了好吗？你先猜一下，猜对了给你一大份。”
顾朦胧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姜半夏条件反射地只咽口水，这个味儿太熟悉了！
“蓉城冒菜，蓉城冒菜，老师，你竟然也爱吃他们家的冒菜吗？非常好，顾同志，这一点上我们终于达成一致了。”
顾朦胧眼角噙着笑，看着姜半夏开心的样子，他的嘴角压不住地直往上翘。
“啊，对了啊，得纪念一下。”姜半夏鼓捣了好久，终于选了满意的照片，俩人同时发了朋友圈。顾朦胧偷偷点开自己的另一个微信，点开才看清楚，这个空无一人的微信里竟然发了那么多关于姜半夏的东西。
夕阳被对面的大玻璃反射过来，给顾朦胧镀上一层细碎的金光，他整个人真的都是朦朦胧胧的，姜半夏的心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一顿饭，俩人吃得酣畅淋漓。
4
姜半夏在周二的时候来了例假，刚好遇上主任大查房。
她抱着十几个人的病历走在最后面，脚步拖拖拉拉，并不是因为她没吃早饭或者是她要造反，而是实在难受地紧。
看着前面走路带风的顾朦胧，她想起查房之前，顾朦胧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然后很担心地问她：“姜半夏，你今天没吃早饭吗？”
她苦着一张惨白的脸，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脸，呵呵一笑，什么都没说。
她暗暗吐槽，果然是凭着实力单身的男人。
“给我，我抱着吧。”
姜半夏还没反应过来，顾朦胧已经抽走了她手里的一大半病历，主任手舞足蹈讲得标点符号直乱溅，她站在最后面，默默地揉了揉自己一阵一阵抽痛的肚子，叹了口气。
这才是这一个病房，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并不讨厌主任查房，其实姜半夏尤其喜欢主任天花乱坠地讲一些她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的东西，但是眼下就不大爱听了。
顾朦胧抱着厚厚的病历，一只手还拿着笔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姜半夏见状，偷偷溜出去把查过房的病历放回病历车，又从顾朦胧手里把病历抢回来了。
“不舒服就偷偷去示教室呆着去，我的抽屉里有红糖和枸杞，看主任这架势，起码还得一个小时。”
顾朦胧略略弯腰，说话的时候有热气喷在姜半夏的耳朵上，这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距离，姜半夏觉得耳朵迅速红了起来，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她刚刚还在埋怨顾朦胧凭实力单身，这下突然觉得，被他关心简直羞得要死！
还不如问她一句是不是没吃早饭。
“不用。”
顾朦胧瞬间错愕，这又怎么了？可是姜半夏抱着病历一直在大部队后面磨蹭，就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查房结束，顾朦胧回到示教室从抽屉里拿出枸杞和红糖，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她冲了一杯。
姜半夏的杯子是淡蓝色的，矮矮的，但是肚子很大，胖乎乎的，有点像姜半夏本人。
他正对着胖乎乎的杯子傻笑，示教室的门被姜半夏一把推开，顾朦胧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
“姜半夏，杯子里有热水，你趁热喝，要是待会还不舒服，我给你扎针或者手法按摩一下，你先在示教室休息一下，写写病历，我去给病人做治疗。”
姜半夏承认，顾朦胧不发脾气，关心别人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怎么就单身到三十岁了呢？
手机叮咚一声提示，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了手机，却猛地变了脸。
5
“顾大夫，你今天下手怎么这么重，唉唉唉我的背我的腰啊……”
顾朦胧有些心不在焉。
姜半夏在骨科呆了快两个月了，自打她跟了他，来转科的规培医生或者是研究生他一个都没要，因为他觉得姜半夏很顺手，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手底下又不小心用了一下力。
“啊……顾大夫……”
治疗室里六个大夫，其余五个人看着顾朦胧比以前更加粗暴的手法，不由地咋舌，顾朦胧看起来比他们都瘦，力气却比他们都大。
“小姜，你们顾老师叫你过去一下。”
姜半夏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小姜叫的是自己。
也是奇怪，也只有顾朦胧叫别人都是连名带姓，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小周小刘地叫。她收了手机，去了治疗室。
她想起初次见面，她刚在实习生登记表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去接水的顾朦胧顺手抄起桌上的登记本，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在一堆名字里单单挑出了她的名字，“姜半夏，哪个？倒是我很爱用的中药呢，这一个月跟我吧！”
“好的，老师。不过您可以叫我半夏……”
“不可能的，姜半夏！”
“……”
姜半夏生平第一次开始讨厌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名字，这样想来，他们的梁子在初次见面时就结下了，姜半夏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推开了治疗室的门。
“姜半夏，你想扎针还是想按摩？”
“老师，十几个病人呢，手法治疗都完了吗？”
“他们都排到下午了，你看看你选什么治疗。”
“那我想灸一下，我怕针灸针，手法治疗也挺不方便的，我还是去护士值班室灸一下吧。”
姜半夏还没走出治疗室，后面有几个老师开始嚷嚷起来了。
“小姜，你老师可从来没对的师兄师姐这么好过，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半夏，不试试你老师的手法吗？”
“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做治疗吧！”
姜半夏躺在护士值班室的床上，闻着满室的艾草的味道，听着对面治疗室里的打趣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其实她觉察到男朋友的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和所有的女生一样，习惯找借口掩饰而已。
她在最西北，他在最东北，两个人除了隔着屏幕谈恋爱，还隔着整个四季。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哭，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
顾朦胧拿着姜半夏的杯子溜进护士值班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非常狼狈的样子：泪痕像河道把擦在脸上的粉分成了东西两岸，口红蹭在白大褂的衣袖上，睡着了就睡着了，流口水算什么？
顾朦胧把杯子放在姜半夏手边，眼神瞄到了她亮着的手机屏幕，他突然攥起拳头，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那般，却最终还是扭头就走。
6
顾朦胧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怕女孩子流泪。他并不是一直单身到三十岁，也不是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因为最初一意孤行地付出太累了。
他到医院的第三年，开始竞聘主治医师。但多年不规律的饮食习惯整垮了他的胃和胆囊，他不得不切除胆囊，也不得不系统治疗他的胃溃疡。可是在他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好兄弟却为了职称反目成仇，他的女朋友也因为他的工资太低而离开了他。
而当年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啊。
所以看到姜半夏手机屏幕上的“好人卡”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是想讲一句MMP的。
分手就分手，不爱就不爱，为什么非要整出来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光明磊落一些呢？
后来他渐渐地不喜欢和旁人交流，很多年都一副老僧入定般地不谈对象，时间久了，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爆，慢慢地，旁人也不怎么理他，不知怎么地，他就变成了“独行侠”。
但其实，他是孤独的，和……半夏一样。
“最近新收的阿姨好热情，半夏你觉得你老师能不能脱单，哈哈哈……”
治疗室里，老师们都在互相打趣，姜半夏却突然觉得有一点不爽。
“老师，要是能脱单就抓紧机会呗，我看杜阿姨也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啊！”
姜半夏一边给趴在治疗床上的杜阿姨捏腿，一边搭话。
“就是就是啊小顾，像你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啊，我觉得我们学校那些年轻的小姑娘都高攀了呢！我那边有好几个单身的小姑娘呢，有教英语的，有教语文的，都是温柔……”
“阿姨，你啊就好好做治疗就行了，我啊还是喜欢学医的姑娘，娇滴滴的我hold不住，汉子一点的我才喜欢。”
顾朦胧看了一眼姜半夏，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她翻了个白眼，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波涛汹涌。
“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拒绝阿姨就行了呗，为什么要对着我笑？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姜半夏的内心仿佛被人投了炸弹一般，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她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也摸不透顾朦胧的想法。
“半夏，你们这是最后一周在科里了吧？这两天一起吃个饭呗。”旁边的马老师顺口问了一句。
“那可好极了，姜半夏可是个大吃货，这俩月跟我值班都把我吃穷了！”姜半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朦胧大嘴一张，把她的一点小秘密都抖搂出去了。
治疗室里一阵大笑，姜半夏僵硬地站在顾朦胧的对面，咬牙切齿满脸羞愤，顾朦胧却笑得更欢了。
在这之前，她是个吃货这件事一直是个小秘密，至少是她和顾朦胧之间的秘密。
她有间歇性的暴食症，尤其是有压力的时候。
在骨科这俩月，因为顾朦胧的暴脾气，再加上被分手的打击，姜半夏的暴食症发作地更频繁了。第一次见到姜半夏躲在楼道拐角处拼命地往嘴里塞面包的时候，顾朦胧的第一个念头是自责，他知道这种病最不能受刺激，而他却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吼他。这是他遇上的第一次，那么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呢？她是怎么忍受这种痛苦的？
后来，每遇姜半夏狂啃面包，顾朦胧都会默默地递一杯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都不提，他的暴脾气也慢慢收敛了许多，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秘密。
谁都不想暴露自己的难堪，姜半夏也一样。其实顾朦胧嘴里的吃货并不带歧视的色彩，他只是很怀念姜半夏吃饭时候的“目中无人”，和她吃饭，总是很香。可是她是个心思细腻又极其敏感的人，总会想得很多。
毕竟吃了吐，吐了又狂吃，这是姜半夏最不想直面的另一个自己。
7
出科考试很潦草，考完六个人就去吃饭。
老师们轻车熟路地点餐，三个小实习生看着厚重的菜单面面相觑。
“你们仨，看着自己喜欢的，随便一人点一份呗。”
姜半夏有选择恐惧症，所以她可以一件衣服买两件一模一样的，也可以天天吃同一家的同一种饭。看到躲不过，她随手一翻，页面停在一片绿色中。
“嗯……那就炒油麦菜吧。”
顾朦胧噗嗤一笑，“半夏，你怎么连着这么多天都不换个绿菜吃吃啊？今天再吃一次，可就是连着一周都吃素炒油麦菜了……”
姜半夏猛地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半夏。
“唉，老顾，你和小姜差了几岁啊？”顾朦胧的话还没说完，最年轻的小李老师插了一嘴。
“这我还不知道，半夏大概是九五年的吧，啧啧，可不敢算年龄，要是一岁一个代沟的话，我和她都隔了八个代沟了！这可了不得啊，你们这帮小实习生……”
“我说老顾，你这么了解半夏，要不然你们就……”
“小李，好好吃你的饭，羊肉馕都堵不上你的嘴。”顾朦胧突然一声呵斥，小李看了看一言不发一直低头嚼菜的姜半夏，又看了看耳尖泛红的老顾，笑着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顾朦胧没想到姜半夏的酒量差得惊人，一小碗醪糟汤就喝得脸颊红扑扑的，再加上敬三个老师的三小杯啤酒，等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姜半夏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对着一碟骨头开始说话。
“顾朦胧啊，你可真是凭实力单身，活该……”
“顾朦胧，你为什么平白无故对我发脾气，呜呜……”
“顾朦胧，我……呕……”
在姜半夏吐出来之前，顾朦胧捂着她的嘴拉着她进了卫生间，桌上其余四人看到这一幕，互相笑得非常猥琐。
这对水火不容了快两个月的师生，怕真的是有点什么。
就在其他四人挤眉弄眼的时候，卫生间里却发生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顾朦胧看着醉得红彤彤的姜半夏，捋了捋她额前的呆毛，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喜欢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的，那时她是一身闪耀的舞台之星，和着劲爆的“超级玛丽”，她把鬼步舞跳活了；而他是来学校散心的正处于低谷期的失意医生，可是只是一眼，顾朦胧只知道，那个以前让人移不开眼，现在敢在病人面前怼他的姜半夏，他放不下了。
我明明早都喜欢你了啊！半夏。
8
顾朦胧实在拗不过杜阿姨的软磨硬泡，在她出院之前去相了一次亲。
“初次见面，我叫徐欣星，是C大的英语老师，请多多关照。”
这是一家气氛旖旎的咖啡馆，名字叫“不如将就在一起”，徐欣星一见到顾朦胧就一个看起来很有诚意的鞠躬，然后低着头伸出了右手。
“徐老师举手投足皆是优雅，落落大方，温婉贤淑，又这么消瘦，我这种……呃……玩骨头的粗人，这么一握我还挺怕把你搞骨折的……”
顾朦胧没有和徐欣星握手，却扳正了她弯了将近九十度的腰，然后轻轻拉开了木条凳。
“顾医生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当年可是武术八段，不过近几年没练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对得起武术‘八段’的证书……”
“……徐老师喝点什么？”
“姜茶吧。”
去服务台拿餐的时候，顾朦胧看着徐欣星手里的那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无厘头地嘟囔了一句似乎没人听见却极缠绵情话。
“呵，要是有半夏就好了。”
顾朦胧生平第一次相亲，也是第一次如此无聊和尴尬！他们坐了好几个小时，加在一起说的话，算上微信上的那几句，还不足他和半夏五分钟聊的天。
好在咖啡店有很多影集，他们自顾自地一本一本地翻看，偶尔会有一两句问答，气氛诡异地让顾朦胧怀疑人生。
“顾医生，我觉得你也意不在此，要不我们就这样散了吧，我可能还得去备课呢。”
徐欣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男人舒了一口气。
“……徐老师辛苦了，那我送你？”
“不用啦，我坐公交也就三站路就到了，再说了，我刚刚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半夏’，然后一个穿蓝T恤牛仔裙的姑娘抱着什么东西跑过去了，你确定不去追一下吗？”
看着顾朦胧仓惶的背影，徐欣星勾了勾唇，走出咖啡馆，推开了旁边书店的木门。
从顾朦胧的朋友圈就看得出来，他的朋友圈从几年前开始就只有关于半夏的东西，再加上刚刚他的一句嘟囔，不管怎么样，“半夏”对他而言是果然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呢。
其实哪有什么人喊半夏，只不过刚刚趴在玻璃窗上的姑娘，与在顾朦胧的朋友圈看到了那姑娘是同一个人，她才那样说的。
徐欣星拿起一本《小王子》，盖在脸上，闭上了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还无聊到彻夜翻相亲对象顾朦胧的朋友圈，顿时笑得抖成了一团。
9
“半夏，半夏，你等等我，等等我……”
顾朦胧在后面穷追不舍，姜半夏在前头哼哧哼哧地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好像是条件反射吧，她好像不想被顾朦胧看到这样的自己，明明有些患得患失，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自己的心思他并不知道啊，想到这里，姜半夏脚步猛地一顿。一直在半夏几米开外的顾朦胧一个不小心就直直地撞了过去，在倒地的瞬间他一个翻转，半夏倒在了他的胳膊上，重重地砸了下去。
“半夏半夏，你没事吧？我刚刚太急了就不小心撞到了……”顾朦胧扶起姜半夏，手忙脚乱地开始检查起来。
“顾老师你是不是傻，明明有可能受伤的是你好不好？顾朦胧，你就不会先检查一下你自己的胳膊有没有骨折的迹象吗？唉，我没事的，被你垫了一下，其他都好着呢，就膝盖有点擦破皮了。”
说完姜半夏就开始检查怀里护着的一个盒子了，顾朦胧的一句“我没事，你的膝盖没事吧”硬生生憋在了喉咙。姜半夏背过身躯，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很认真地翻弄着，许是东西完好无损，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顾朦胧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却被姜半夏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他悻悻地挠挠头，背回去一动不动。正当他生闷气的时候，他的衣角被轻轻地拉动了。
“顾老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总觉得这两个月我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送个小礼物比较好……”
姜半夏的嘴巴瘪瘪的，眼里还有因为刚刚摔倒而沁出来的泪花，湿漉漉的，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她。顾朦胧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半夏，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僵硬，顾朦胧捋捋她的脊背，继续说下去。
“其实第一次见你是三年前在我们学校的礼堂，那晚的迎新晚会上你穿着宽松的袍子戴着面具在跳舞，音乐特别劲爆，你跳得异常卖力。可是下台后的你悄悄离了场，捂着肚子拿着手机蜷在礼堂外面的长凳上暗自叹气。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子太不爱惜自己了，生理期还这么拼，她的男朋友也太不负责任了，人不在身边陪着，还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其实当时我也很糟糕，刚刚出院，评职称的时候我错过了，女朋友也离开了我，整个人就是一潭死水，可是你的舞步打动了我，我想这么有活力的姑娘可不能颓废啊。
“当时，我还递给你一罐热姜茶，你肯定不记得了吧。虽然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但是至少你摘了面具，我看清楚了你的脸，也听到了你的名字，姜半夏。
“所以你知道吗，看到名单上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知道我年纪不小了，可是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从看到你戴着面具跳舞的那一刻起。喜欢这种事说不清楚的啊，半夏，你明明和我以前的理想型不一样的。
“我一直幻想着你能来我的身边，可是等真的等到你了，我又特别害怕。三年来我已经习惯不用真实的自己面对别人，所以让你承受了我这么久的坏脾气，真的很抱歉。
“半夏，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对我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呢？”
沉默了许久，姜半夏突然挣脱顾朦胧的怀抱，捡起落在地上的盒子，塞到顾朦胧的怀里，一溜烟跑了。
顾朦胧打开盖子一看，表情突然就凝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盒子里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人体骨骼的小模型，帽子上有一句话：我一身傲骨，只为对抗你。
10
出科之后，姜半夏便再也不理顾朦胧的“骚扰”和解释了，不管是微信还是短信，她一律当做没看到。
她依稀记得出科聚餐，自己喝醉那晚他身上艾草的味道，也记得顾朦胧背她回学校寝室的窘迫，她更在意顾朦胧那天和别的女人相亲，而他竟然一句解释也没有。
其实那天晚上从他们吃饭的地方到学校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但是姜半夏晕得七荤八素，其他两个女生也有些头重脚轻。
送她们三个回学校的光荣使命便落在了顾朦胧的头上，他背着姜半夏，还要照看另外两个晕头转向的姑娘。
等折腾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顾朦胧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想把姜半夏放地上，姜半夏却像个八爪鱼一样赖在他的背上不下来，他只好背她去寝室。
宿管阿姨把他们挡在了电梯口，顾朦胧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宿管阿姨给了他们十分钟的时间。
鞋是顾朦胧脱的，脸是顾朦胧擦的，到最后她还是拉着顾朦胧的手撒娇，要知道，被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看到自己的“闺房”，是一件多么无礼的事情。
她还记得翌日舍友揶揄的眼神，也记得那晚顾朦胧敦实温暖的背，她是喜欢的。
可是她还在纠结，顾朦胧大她八岁，以后说不准会有更多的相亲等着他，她真的可以成为他的惟一吗？
她怕，但她想赌一赌，点开顾朦胧的对话框，姜半夏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
“顾朦胧，以后还敢不敢去相亲？”
不曾想竟然是秒回，“娘娘，我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那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偷偷相亲的事，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咱俩没完。”
“我只喜欢你。”
“嗯，回来在医院门口等我。”
“遵命，娘娘。”
姜半夏脸红扑扑的，握着手机只觉得心跳加速，顾朦胧又对她说了一句喜欢！
第二个科室闲得发慌，姜半夏无聊地开始刷朋友圈。她看到顾朦胧连着发了好几个朋友圈，点开之后，她看到喜庆的大红色铺满了整个屏幕，新娘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她莫名想起了那一句“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
她在那条朋友圈下面评论了一句：“摽有梅，其实七兮。”
顾朦胧看到这句诗的时候一愣，旋即在酒席上开心地直接跳起来。
这可是诗三百里女子最大胆的求爱诗了。
在医院后门碰上顾朦胧的时候，姜半夏拎着两袋酸奶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顾老师，我不嫌你老，你可别嫌我小啊。”
顾朦胧扶着半夏的后背，不敢放肆呼吸，感受着怀里人的柔软，他弱弱地回了一句：“不小，不小。”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
“没有，没有，我说不敢……啊……”
姜半夏阔步向前，她的鞋跟踩在顾朦胧穿着皮鞋的脚上，留下一个灰不拉叽丑兮兮的印记，也留下了原地抱着脚哀嚎的顾老师。
但那人，眼里始终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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