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把世上的人简单二分,分为“我”和“别人”。所以这时的我还在盯着轮椅上那只猫思索,他该怎么算。
哪天他出现在我房间里,从此在我心中占据了特殊地位。
还是让我们从轮椅说起吧。
年轻人总会反复无常,一会儿逐着潮流奔跑,一会儿逆着人潮而上。那时的我就顽固地喜欢上了滑板,觉得很酷。但我现在还搞不清自己的动机是否纯洁,如果身边的别人们纷纷也开始玩儿滑板,也就是说它不再那么酷,我是否还会愿意去学它。
这些细枝末节的想法总折磨着我,还好它们不是关键问题。但我在飞下那段高程两米的斜坡时,心中还是这种问题:我在想就这么摔倒会不会不酷。直到我在地上滚了两圈,人和滑板分一为二,我才停下愚蠢的思考,以颤声叫唤:好疼。
那个看着我长大的别人来我上大学的城市了一趟,来的时候很忧虑,走的时候无比安然。她来的时候,我正垫着脚,埋头在触摸屏的世界里。她向我打了招呼,表达关心,我好像也没有能回应她的情绪,便生出几分内疚感来;但我不显出痛苦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她的忧虑确乎退潮了,留了笔租轮椅和住院的钱就坐上高铁回家了。
应该是我与这种交通工具八字相克,我在操作的时候总觉得体验不够流畅完美,回想踏在滑板上的良好感觉,心中便不能不像史铁生样升起忧伤。但那滑板,直到我腿伤痊愈,我也没有再想动它的心思了。到了终于脱离轮椅的那天,试着自由走动时,我却不能不感到一种空白。虽然我从未感到它是我四肢的延伸,但一旦习惯了它就没法不开始想念它。
不过猫坐在它上面倒很从容。
从一开始就领先于我,我真该有些不服气。
从前猫们狗们小孩子们都怕我,我自然不会有照顾他们的经验。但猫哥好像根本不需要人类照顾,他悄无声息地来,不动声色地走,也不知道吃住在何方,反正根本不似我这般笨拙。想必他在同类中也是这样潇洒,可惜他的生活我根本无从想象。
他就常常在我这儿小住。
我常觉得自己不够凶狠果断,又不太能把事情想开,所以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插队,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到痛苦。
我想着,培养容易释然的大脑何其困难,还是尽量尝试提高侵略性吧。
于是我试着与猫哥对视,争取面无表情地等到他别过眼去。可是他不。他形容镇定地盯着我,像看穿了我的无聊与愚蠢,使得我最终赧然地逃出房间。
世界于我是一场无声的屠戮,这是真的,我从来不能像别人一样从容不迫地活着。我总觉得自己正受着监视,于是连洗苹果都要小力一点,这样会比较温柔。猫就总在这个时候看着我,像看一个轻手轻脚的小偷,我便宛如被警卫的手电光柱扫中,破罐破摔,不再洗苹果,而是抱着它大啃起来。
又是一天夕阳落照。他早在我打开单元大门前就已在轮椅上端正坐好。
轮椅上的猫等待施工
从开始到最后,我对他都一样的所知甚少。我不知道轮椅加猫咪是怎样的一种组合,我不敢想象去抚摸他黑点白底的皮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好像是特意前来体验轮椅的怀抱,以及用他那冷峻的存在使我受到教导,我便肃然不敢造次。有时趁他闭眼小憩想伸过手去摸他一把,但结局总是我缩回手,并深深感到内疚。
原来我不期望让任何生物失望这点是个事实。我连猫咪的信任都不忍辜负,还叫我怎么变成一个凶狠的人呢。队伍就让别人插去吧,我只能依旧不在乎。
还好我们形成了友谊,虽然他那边从未承认过。
他在我打算还轮椅的第一天到来,在我确定他不会再来时我已为他多租了九个月的轮椅。九个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顺利,九个月里一个孕妇就能变回一个苗条的女人,而世上会多一些新的东西。而这九个月过完,除了多付出上千的生活费少吃好些肉以外,我好像确实会在未来的漫长与漫长里,开始多回忆一个身影。
我开始想他。
比想轮椅还略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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