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一幕

病房一幕

腰突又犯了，杨主任看了一眼核磁共振的胶片，直接让我办住院。评脉，开药，针灸，按摩……我很熟悉的流程。

银针慢慢深入皮下的时候，我把脸埋在枕头里龇牙咧嘴。逼迫脑子进入高速运转状态：手机快没流量了，医院又连不上wifi，一会我还得上网打个滴滴回家呢，要不要改个套餐呢？对了，治疗完毕还得找主任开假条呢！嗯，今天推拿师于静脸上的青春痘好像少了些。姜大夫为什么总板着个脸……

报告！洪亮的一嗓子。我明显感到于静的手颤了一下，动作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貌似平常一边看手机一边推拿的感觉，手法没那么有针对性了。

我勉强抬头，露出一只眼睛寻声瞄去。只见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口。他肤色微黑，板寸头根根直竖着，一脸恭肃严整。他上身穿着迷彩服，下身蓝色长裤，手里拿着核磁共振或是CT的胶片，笔直地站在病房门口，明显是位兵弟弟。

杨主任正在给一位穿白色蕾丝镂空短裙的美女按摩颈部，把头发扎起来！主任似乎没法下手。美女长长的披肩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只看到她血红的嘴唇。可是我没有皮扣呀！美女嗲声嗲气。我有！主任变戏法般从兜里摸出一个皮扣，上面还戴个蝴蝶结呢！美女仔细挽了一个髻，高耸头顶。露出细长的脖颈，一张脸浓妆艳抹。杨主任说，这个皮扣是我前几天从地上捡的。美女满脸嫌弃。按摩了大约5分钟，主任说，你这个衣服窟窿眼子的，挡手，下午换件再来吧！那位美女讪讪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主任说督脉堵了，这会儿后背不那么凉了吧？美女不太高兴：就按了这么一会，哪能就热乎了？

主任转头看向门口，明知故问，谁喊的报告？这位一直站在门口等批准的憨兵才敢走了进来。我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呢！主任慢条斯理地跟他开着玩笑，你说说怎么回事？兵弟弟坐在凳子上。刚才那位披肩美女刚挪开屁股，估计凳子还热呢！

原来他老家徐州的，在青岛小镇附近当兵，抬重物的时候腰扭伤，片子显示椎间盘突出5毫米……我一听，我也是5毫米啊！我的眼中立刻闪耀着同病相怜的仁慈之光。

正叙述病情呢，先前的美女又进来了，主任，你的皮扣，还给你！主任抬头看了一眼，没做声。美女说，那我走了啊！把皮扣往桌上一扔，踩着尖尖的高跟鞋走了。

主任热情地招呼兵弟弟上床，他逐一按着各个部位，一边问着，疼不疼？这里呢，疼不疼？最后确诊为腰椎间盘突出，但是腰肌没事。办住院手续吧。又追问了一句，你们是全部报销吧？兵弟弟说，在部队医院是报销的，但是离那太远，在市南区。主任踌躇着，那怎么办？针灸加推拿一天得一百多呢！你们当兵的，应该报销啊！这可咋办？

我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位60多岁的阿姨。我知道她有三个孩子，都很优秀，大女儿在某大学当老师，二儿子在某高中当会计，小儿子在一中实验班高三，考个北京的大学不成问题。这几天她用浓重的咬舌口音都自豪地说了很多遍了，那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她是因为风湿病住院的。先前她还问我，你有50几岁了吧？我梳理了一下好久没染的头发，含糊地嗯了一声，说差不多吧。心下颇为腹诽，我有这么老嘛！她又问，你几个孩子？答，就一个。那还干不干？我说暂时不干了。她非常不解：你就一个孩子还干什么啊！俺早就不干了。我一时语塞。

她等了一会不见大夫过来给她治疗，就底气十足地大声吆喝到：姜大夫，你过来给我推拿吧！姜大夫头也没抬，说，我刚干完，先歇歇。大姨不出声了。歇了一会，姜大夫过去了。我听到她问姜大夫，你这么年轻，有30岁了？姜大夫说，我都40多了……

此刻，姜大夫看到主任的犹豫，忍不住插嘴到：部队医院是报销，离得太远不方便去嘛！部队的人犯法还有军事法庭呢！人家不受地方管。

杨主任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大手一挥，去办住院手续吧。

兵弟弟走了，腰板还是挺得笔直，一点看不出腰突的样子。

于静终于哧哧笑出声来，那个憨憨的样儿！小声跟我说，前段时间刚走了个，当过4年兵，不光腰突，浑身都有毛病。我说，当兵不容易。

正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妇女由一位中年的秃顶男人搀扶着进来了。站不直，看起来很厉害。中年男人给她铺床单呢，她就扶着大药橱，弯起了一条腿。于静说，你把重心放两条腿上。她说不行，站不住。秃顶男人好容易把她扶床上趴下。一位大夫刚要扎针呢，女的说等会儿！我得侧躺着，趴不了。大夫说这样没法扎呢！她只好勉强趴好了。刚扎了一针，女的就哎呀一声说，太疼了！秃顶男人好一个安慰：忍着点宝贝，忍着点宝贝。大夫说，你出去外面等着吧。那男的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大夫麻利地给她扎上了针。

一会那男人又跑进来说，已经10分钟了！你受不了就叫我啊！然后做势又要出去。女的带着哭腔说你别走，你别走，男的只好又陪在床边。

病房里一片沉寂。只有微风掀起了窗帘，呼啦啦地响着。

秃顶男人打破沉寂问主任，我媳妇吃止疼的西药到晚上2点就疼醒了，喝点中药马上就好了。可不可以多喝一包？

主任慢吞吞地问，中药快？西药慢？

那是不可能的！姜大夫忍不住插嘴。一边按摩一边说，估计是她的心理作用吧！

秃顶男人转头看着姜大夫，我看外面墙上介绍，你专治腰椎间盘突出，一会给俺媳妇儿推拿一下呗！姜大夫说墙上宣传的不算数，一会主任就安排了。

主任没说话，我忍不住从枕头里抬起头，看到他出门左拐了，那是煎药室。估计又去吸烟了。

荐希华，老家大珠山，教师。流连山水，山水在心间；喜闻花香，花香浸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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