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同高

      心是最无常的，在西宁童梦乐园时几个人规划好当天赶到门源，第二天经扁都口到张掖，领略七彩丹霞的美景之后再到山丹骏马场，晚上宿武威。几个人就此意见达成一致。不料第二天吃早餐时，同行者突然变卦说要走一条只是听说过的路，从门源直接到武威。于是没有任何理由，新的方案代替了旧的规划。

      那条听说的路究竟在哪里呢？百度地图和高德地图上都没有任何显示。可是同行者却坚持一定有这么一条路，而且必须要去探寻一次，出门向来随性的我们一家三口自然也不反对。朋友的女儿有点担心，反复问如果走到半道路不通怎么办，而女儿自小跟着我们寻山访水，她倒坦然，不担心我们要走的路究竟能走通不。

      早早结束早餐后我们元气满满地出发了，带着一点探寻未知的小兴奋。前路未知，我们只能舍弃门源浩瀚的油菜花田了。走出门源县后从路两旁树木的缝隙里倒也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金黄，只是晨雾轻笼，那黄色透着柔和与朦胧。路边的渠沟旁居然也随处可见一丛一丛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只是在这高原的晨光中透着点清寒。

      朋友的车走在前面带路，他在百度地图上找了一条骑行路，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到一处三岔路口时，还是不知该做何选择，幸好路旁停着一辆大卡车，司机恰在车跟前。在司机的指向中我们选择左行。等旅程结束后我才猜想那个司机当时一定对我们要走那条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路面开始蜿蜒上升，崎岖迂回，开始上山了。山中雾气集结，越来越浓，最后大雾弥漫，笼盖一切，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和气息，仿佛时间和空间也都停滞了一样。前车的雾灯隐约闪烁着，好像车停了。老公前去询问，女儿也跟着下车了。原来雾太大，有个卡口太窄，又看不清前面的路况，不敢轻易前行。老公指引着前车一点一点挪过了最窄处，又指引着我也一点一点挪过去了。可是父女俩却来了兴致，非要在浓雾中跑步前行，俩人在车前一边跑一边跳跃着，仿佛这一片山野都已被他俩占领了的放肆。女儿还不时转过身来，冲着我各种搞怪。浓雾模糊了所有的棱角，两个人隐入雾中变成了隐约的两点人。

须臾工夫父女俩便停下了，等我把车开到跟前时他俩正弯着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车里，两股清寒也趁机钻入，和着雾气呛人的味道。俩人喘着粗气说：“雾里跑步太吃力了，呼吸都困难。”高原上吞雾的结果是父女俩的嘴唇有点泛青。

      太阳快升起来了，雾气却团抱得更厚实了，霸道地占据着路面不肯让道，行驶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在大雾中摸索久了心里偶尔会浮想一下：会不会如爱丽思梦游仙境一般，我们也楞不丁跌入另一个空间？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绚烂？未知的状态总会激发人们更美好的想象，怀着这份美好的想象，雾中前行也变得扑朔迷离，心情激荡。

      东方出现了一点黄色的光斑，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雾气不甘心地想遮掩，但光斑还是一点点扩大，一点比一点耀眼。大雾开始快速地流动，慌慌张张的。终于光斑变成了一把闪耀的利剑，从天空劈下，刺破了厚重的云雾，山间的雾气好似从天空偷跑下来干了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四散藏匿，但还是被捉了一个现形。很快，阳光还了世界清明，那被活捉了的雾气重又回到了天空，聚成一团团白云，挂在天空悠悠地飘荡，还有一些曼妙地挂在山腰。原来战胜黑暗最好的办法不是站在黑暗中与之斗争，而是努力奔向光明出现的地方，同样，想要驱散心中的阴霾只需要打开心窗，让阳光照进来。

我们终于看到了庐山真面目，原来一直在上山，还没有到山顶，蜿蜒曲折的山路铺得很平整，应该是一条省道，可能更多的高速公路出现了之后，这条需要翻山越岭的道路便被人们果断舍弃了，否则除我们的两辆车外，不会再没有一辆车或一个人的影子。

为了舒缓之前的紧张情绪，我们索性把车停在了路边。阳光无私地照着一切，远山连绵起伏，晦明交错。近旁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感激初阳的温情，纷纷泣露落珠，愈显娇怜可爱。女儿一向喜欢花草，她抖落草间的露珠，用手指轻挑起一朵紫色的小花，或者解救一只被露水包裹住的小虫。面朝太阳，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和着晨露深吸气，多想有更多人一起体会这仿佛饮了仙露一般的陶醉。山沟里响起清越的鸟鸣声，接着几点黑色的影子飞过，倏乎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面向太阳，阴影自然留到了身后，张开双臂拥抱这美好的一切，胸中还哪有散不尽的块垒？

我们因为找到这条路而无比开心，更因为这寂静的山中充满勃勃生机而欢喜万分。阳光照清了前路之后，我们的前行更是无比从容，遇到漂亮的景色时便下车拍照，然后感叹几句：高速公路让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在大很多人看来选择这条能将美景尽收眼底的路反而成了最大浪费。与山水相遇时，我们从来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间我们到了山顶，太阳已经升到了很高，远山的轮廓，近花的颜色愈加清晰。

我们站在山顶上了。望不尽的山峰如怒涛汹涌，最远处与天相接的地方，一脉紫烟萦绕。满山草野夹生杂花，丝毫没有因为无人到访而寂灭，万物都在造物主将它投放的领域里从容、安好。

      高山是聪慧的隐者，它从来不曾攀比，只是默默地增加自己的高度，它也不曾嫉妒，凡是愿意攀登山峰的它都无言地托起，包括不知名的花草也都负其肩上，让这一切都能与之同高，而所有依托山峰增加了高度的事物并不曾损山之雄伟之一毫，反而为山的伟岸增加了一份清幽而深沉的美。

      茶道里有“一生一会”的说法，意思是这样的相会一生只有一次，这一会与过去和未来的任何一次相会都不同，它是人生中独一无二的相遇。它意在教会人们不要错失美好的因缘，要懂得珍惜。正如眼前的这一切也是我们走过漫漫人生之途，穿越茫茫浓雾，远道而来才与此相遇的，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只有与山同高，方能一览无限风光。这个世界从来不隐藏，花开有色，流水有声，阳光有温度，每一段时光都流淌着欢喜，万物都藏着禅悦。我们只需带上耳朵与眼睛，让心情在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欢畅中开始在山峦、幽壑和草野之间飞扬，然后把目光所及之声和色都逐一锁进记忆的宝盒，不辜负这大山美的托付与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