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替老师坐半天门诊，而就在这半天里，我遇到了一对令我印象深刻的夫妻。
他们刚走进诊室时，我并未太留意。朴素的装扮，听起来有点费劲的外地口音，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医院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就诊者。但是，当男人从他随身的包裹中拿出那厚厚的一叠检查报告与病历时，我一瞬间就惊呆了。
满满的一袋资料，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全部拿出来摊在办公桌上，几乎能把桌面铺满。
“这是我爱人最近2个月的看病记录。”
“2个月就查了这么多？” 我有点惊讶，一边翻查，一边说，“这不止跑了一家医院吧？”
男人笑容里面带着一丝疲惫：“从我们县医院到市医院，还有上周在这里做的检查都在这里了。”
唉，这是花了多少时间与金钱啊。我顿时感觉有一种压力萦绕在心头，但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道：“别紧张啊，简单说一下，现在是哪里不舒服。”
女人并不擅长表达，而且乡音太重，我基本无法听懂，幸好男人在中间充当翻译。
我一边听着描述，一边翻查相应的检查报告。随着深入下去，正如我所担心的，其病情复杂程度已经不是我这个小主治能在短短的门诊时间内明确诊断的了。
对此，我只能实话实说：“你这个情况得看专家门诊啊，很复杂，也很有可能需要住院。”
男人有点无奈，回答说：“我们原本是挂的就是X教授的专家号，但是他今天又临时取消门诊了。我们也没办法，再挂他的号还得等到下周，我们外地来的实在等不起啊。”
我出主意说：“后天有B主任出门诊，他也是教授，很厉害的，你们可以挂他的号。”
男人继续说：“后天我们也等不起啊，这几天变天了，晚上很冷了。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会更冷。我还能熬得住，但我担心媳妇她身体弱，撑不住……唉，要是X教授没请假就好了。”
我解释说：“X教授不是请假，是院里有个临时状况，他也是没办法……住的旅店没空调吗？受凉了确实不好办。”
男人略显尴尬，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她这个病来得急，前面的医生都说不好治。还不知道后面要多少钱？所以，我们不敢住旅店……”
男人欲言又止。
我心里便有点明白了，这样的病人并不少见，为了少花一点钱，他们往往借住在亲戚朋友家里，但是时间长了，再好的朋友也会有些意见，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看着两夫妻失落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说：“但这病，我确实看不了……”
男人连忙回答说：“医生，我们两个商量好了，能不能先开点药试试？我们回去吃一阵。”
我哑然失笑：“胡说，药是能乱吃的啊。”
男人一脸愁苦，看了女人一眼，又试探着问我：“那能不能让我们先住院，我们不需要房间，就是住过道上也可以。我们有医保。”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达不到住院指征，即便我开了条子，对面也会拒收的。
而我亦不忍心把人家两口子往外推。
试试吧。
我劝服男人稍安勿躁，在微信上跟师兄询问老师的工作情况。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略一思量，从检查单里面挑了几张重要的，拍了照片给老师发了过去。
然后，拨通了老师的手机。
“老师，是这样的，有个病人今天原本挂了您的号，外地来的……对，很远，来一趟不容易……她情况挺复杂的……微信上已经给您发过去了……麻烦您了。”
放下电话，我对夫妻二人说：“你们先等等，我已经跟老师说了你们的情况，他在研究了。”
夫妻二人连连对我说感谢，我摆手说不用，示意他们在一旁静候，我先给其他人看病。
大概等了半小时左右，老师电话过来了，大意是：情况很复杂，老师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建议看一个MDI 门诊（多学科联合门诊）。
我在系统里面一查，最近合适的MDI 也得三天后，而且这个门诊的费用并不低。
夫妻二人就在旁边，为了不伤害他们的自尊心，我起身走到窗台边，小心翼翼地措辞：“老师，这个病人是外地的，很远的，山里面的，来一次特不容易。他们在经济上也比较拮据，目前借住在别人家里，应该是住不下去了。我们能不能先找个理由把他们收了……有医保的……” 我巴拉巴拉了一阵。
老师那边沉默了一会，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毕竟这处置是游走在边缘。几秒钟的等待，我就像过了几十分钟。
然后，果然听到老师哼哼地说：“你脑子不好使了？手术指征现在不清晰，你要是敢收，那医务部、社保办都排着队找你麻烦！我们科室你就别想了。”
“嗯，嗯，您说的对。可是……”
“别可是了……你净给我来事！这样吧，正好我待会还要同隔壁科室的老家伙碰头，顺便讨论下吧，看他们肯不肯收。”
我大喜：“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我请你喝奶茶。”
老师说：“一小时后，你把病人连同资料都带到东区会议室来。奶茶不要加糖，4杯，一起送来。”
我想哭。
放下电话，我开心地告知这对夫妻这个好消息，他们也很高兴。
没多久，我抽着门诊的空儿带着两夫妻往会议室赶，因为担心门诊的事，我一路上健步如飞。
男人一路上反复感谢我，还说：“这次来省城大医院，遇到的都是好人，到底是大医院啊。”
我不禁笑了，问：“还有哪些个好人啊？”
男人说：“急诊科的护士也很好，我们在那边打地铺，她还给我们送了被子，告诉我们去哪里打热水……”
我不禁呆了一下，问：“你是说，之前你们都睡在急诊科的地上了？”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我们就是想在那边椅子上躺一躺，凑合一下就算了。护士过来说，不准在那边睡觉。后来给我们指了个地，让我们能躺着休息，又不影响别人。”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平常在ICU外没少见过打地铺的家属，但是那毕竟是暂时的，更不是病人自己。何况现在寒冬腊月，躺在地上能好受吗？
两夫妻一言一行，看得出都是真心感恩的人，希望他们将来能遇上更多的好心人吧。
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我回到门诊继续值班。
下班前，收到了老师发来的信息：“肾内科收了。”
短短几个字，让我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又是不怎么平静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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