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是我旧时月色。旧的好处是暗藏的,静止的,有时却是流动甚至奔涌的。旧时月色,好像我们穿旧了的衣裳,新头已过,那种珂珂作响的和初穿新衣时的拘束已过,剩下的只有旧衣裳的软绵与体贴。
旧时月色还有另外一些广泛的内涵。
古意森森。
绸面黑顶瓜皮小帽子上的红珠子。
或者,落满灰尘条桌上的老式花瓶,不插花,只插着一把旧气得鸡毛掸子。
青花翩跹的高脚瓷杯。
还有,像我外婆烧的那些复杂的菜。比如,虾仁炖蛋——把新鲜的河虾仁一只一只挤出来,放在黄酒里浸泡,去掉腥气,然后炖蛋;绿豆芽洗净,沥干,用绣花针轻轻划开,塞进肉糜,加好佐料,上锅蒸熟。
喜欢你是寂静的,同里。
或许是宋代的一架紫藤,也或许是唐朝的一树芍药,更可能就是明代的一颗海棠,唯恐它们沉沉睡去,同里人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它们。同里人造了一些小巷,铺了一些院子,修了一些假山,再养几池河水。宋代紫藤,唐朝芍药,明代海棠,深吸着同里水汽,饱纳同里灵动,在某一月色繁华的夜晚,恍恍惚惚波光潋滟之后,一朵花一树花就算开齐了,圆满了。一生一世的爱情,明明白白开在月亮底下,看不看是你们的事。
寂静是同里的底气,因为有了这种足够的底气,厚实的大气,同里轻易就在众多江南小镇中脱颖而出,深具自己独特的魅力。
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到目前为止,同里古镇已修复形成 以“一遗一街、二故二园、三堂三桥”为格局的旅游景点十四处。找一个午后或者黄昏,一个人,从容地走过同里老街上,世间所有的喧嚣与恬躁都隐去不见,唯有眼前的同里小镇和幻想中的世界纷飞如雪,也许就这是同里的魅力所在...
一遗说的是世界文化遗产退思园,一街市明清一条街,二故事陈去病故居和记成故居;二园是珍珠塔景区和古风园;三堂是嘉荫堂、崇本堂、耕乐堂;三桥则是指太平桥,吉利桥和长庆桥,更有罗星洲的奇丽与禅意,南园茶室的绵长与静谧。
在同里,一向有“三多”的说法:桥多,明清建筑多,以及名人雅士多——四十二名进士,九十多名举人和吴江仅有的一位状元,这只是冰山一角,再听听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耳边似乎有呼呼的大风刮过:同里古代三贤魏汝贤、记成、沈桂芬...
谁会想到呢?退思园,这样一座世界文化遗产会静卧在一个小镇上,大概也不会有一个小镇出过这么多的人才吧?慢慢走,慢慢看...古镇同里给予我们的惊喜与意想不到的还不仅仅是这些...
坐在同里最古老的思本桥上,读聂鲁达诗歌:三月带着秘而不宣的光归来,巨大的鱼滑过天空,弥漫在大地上的蒸汽悄悄爬行,所有的事务逐一听从于寂静。
同里,宛在水中央。“水乡,我看见的是时间与人生的缓慢幽暗。”清淡菜肴,软绵方言,四月里的紫藤花瀑布,六月篓子里的深红杨梅,似有如无的黄梅雨,曲里曲弯的巷子,冷不防,一个典雅园林或者一座宝塔呈现在眼前——这些同里元素,伴随着家家临水,户户通舟;伴随着青石小路、客栈、茶楼、饭铺、特色饮食等等,虚虚浮浮而又满目生气。
曲终过尽松林路,回首烟波二十四桥。
同里以“醇正水乡,旧时江南”,的特色闻名于世;同里原有八景、续八景、后八景等二十二处自然景点;同里,四百多年来的文化遗址、遗迹、遗物和遗风犹在,清晰如昨。
相比之下,来同里游玩且倾注了相思之情的人,也许更喜欢同里的一些平实日子,这些日子是我们的春夏秋冬,是你们的柴米油盐,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同里老街,一半是河,另一半是案。河里有水,岸上有人家。同里人家的日常生活是冬季大太阳天里,竹竿上晾晒的咸肉咸鱼;是大伏天吊在水井里的西瓜;是清晨巷口烟气缭缭绕的大饼油条店;是黄昏巷尾人头攒动的萝卜丝饼摊头;是门口随便种种的两颗石榴树,一颗开红花,一颗开黄花;是一年四季穿街走巷的叫卖声;枇杷、杨梅、水红菱、熟白果、栀子花、白兰花;殷实人家伺弄的一瓶玫瑰酱,是平常人家做成的一缸豆瓣酱。
是小红低唱我吹箫。
听评弹,品昆曲,或者去茶馆喝茶去老虎灶神聊,这些是同里人的精神生活。在同里闲闲地走,慢慢地看,心里自是一片寂静的天地,诗意人生也慢慢浓郁开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夜同里,一轮新月静静地从河面升起来,青蛙王子的叫声令我想起同里蛛网似的河流。想起寂寞地开满河岸的菱角花,想起一大片白蒙蒙的雨帘,雨帘对面就是罗星洲了,雨在同里,雨在老街。雨打芭蕉。雨敲玻璃窗。雨滴在一只铁皮铅桶里。雨千条万线掉落进河里看不到了。雨淌在一个小姑娘的发梢。雨打湿了本来就已湿透的花朵。
绵绵雨声里,五湖环抱的同里,是一朵盛世莲花了。
风吹过蚕桑地,有一种青绿色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忽然一片寂静了。
同里区别于江南其他小镇,自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它不霸道,但是执着,不管世事如何,它就是那样不温不火地弥漫在镇子的每一个角落,这种冷静的执着,令我们尊敬。
在狂喜与思念的双重折磨之下,我们晕眩的情感犹如鸟群,在同里幽暗的涡流里拍打着翅膀放飞。
我在去往同里的路上,我在去往寂静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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