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觊觎师父那只笔许久了。
师父是远近闻名的画师,小至蚁虫,大到山河,工笔白描皆是一把好手,方圆几里总有人重金请他去府上画上那么几笔,或是屏风或是雕柱描花。外面的人将师父的画技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能画兽奔走,绘禽啼飞,说白了,就跟那个画龙点睛的意思差不多,画得跟真的一样。
听到别人这么夸赞师父的时候,小六的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想笑。只有他知道,那些人说得不作假,其实师父真的能让笔下死物化活。
师父有只神笔,与传说中那个马良的笔不知是不是出自一家,反正就是一样的功效,画啥就是啥。
今个儿天还泛着青,师父就有事出了门,临出门,师父住了脚,回头。
“小六,午饭你自个弄你那份的,晚饭也不用给为师留了。”
哟,师父怕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回不来!“知道了,师父,师父稳着走。”小六面上不显,心中狂喜。
师父出门了,小六躬着腰垂头送他离开,半晌抬头,眼看师父骑得那头白驴在平坦的官道上只剩下个小白点。
小六四平八稳地回到府里,然后就一阵烟似得跑起,直奔师父寝室。
颤颤巍巍打开那雕着白泽踏祥云的黑檀木盒,一只看着普普通通的笔静卧其中。
小六屏着呼吸拿出那只笔,先随手画了只大肉包。
“吧嗒——”一只圆滚的肉包掉在他托在一边的手掌上,还泛着热气略微有些烫手呢。
成了!就是这支笔没差了!
真正到手了这只笔,小六踌躇了。自己都想要些啥呢?
眼珠那么一转,他立马有了主意。
先来个金山银山,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底跟了师父多时,不多时,他便勾出个轮廓,再一个个写上开元通宝。
最后一笔刚落,“哗啦啦”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回过神来,他已经瘫坐在地,大块大块的金银堆砌在身旁。
他试探地拿起一块元宝,一口咬下去,真金!
“哈哈哈哈哈哈我有钱了,我有钱了,我再不用受窝囊气当个小厮了!哈哈哈——”笑得有些咽喉干痒的他又顺手画了几壶美酒,几碟小菜。
有酒有肉,拥金戴银,总感觉还缺了什么。
小六狠狠咬了几口鸡腿,又灌了点酒。世人道,暖饱思淫欲。他此时也刚想到这点,于是再次提笔。
大眼鹅蛋脸,樱桃小嘴,胸要大点,屁股翘些……他越画越激动,一双眼精光闪烁。
“美人——”最后一笔刚画完,他扔了笔撅着个嘴就要一亲芳泽。
“你谁啊?走开。”美人峨眉紧锁,推开他就要走。
“美人莫走,我有钱,我能让你吃香喝辣。”见着美人无动于衷,他拿起落在一边的笔。
递上金光闪闪的镯子和步摇,那美人这才扭着个水蛇腰回了头。带上镯子,簪上步摇,转眼看见他手里的笔,葱白手指伸过来。
“我要这个。”她拿过笔,躲闪着小六要来争夺的手臂,墙上几下勾勒,竟是画了个马车,抓着神笔扯着裙摆就踏上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六追在车后喊着,目眦欲裂,酒醒了大半。眼见那马踢踏着步子就要跑开,再顾不得怜香惜玉,他大跨几步上前,夺了神笔的同时,狠狠踹了那妖媚美人一脚。
马受惊脱缰,犯了癔症一样狂奔起来。竟是直接奔向了大堂,堂中巨大石墙近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车毁人亡。
小六三魂惊去了六魄,心道吾命休矣。
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偏了西,小六看着一室凌乱,神笔脱落在一旁,挣扎着就要去伸手够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却伸不出方圆之地。
自己竟然困在了石墙之内!
他努力伸着手踢着腿,却始终不得脱困。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一只锦缎皂靴踏入门槛。原来是师父回来了,小六拼命挥着手臂想让师父看见自己。
“嗯——”师父抚着胡须沉吟,视线滑落一旁,弯腰拾起神笔,完全没注意到墙里张牙舞爪的他。
几笔勾勒,画骨点睛,一个身穿褐色衣裤的少年踏出屏风。
“小六,收拾一下屋子。”
“是,师父。”
少年转过身,颈上是和小六一模一样的脸,连着几缕梳不顺垂落的刘海都一样的晃荡在耳边。
小六呆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还在想:他是小六,那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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