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雪落
1
小雪一连下了几天几夜，地上不出所料的沉积了大指头厚的白雪了。
天还没亮全，迷蒙的乡间的小路上，除了枯草堆积凸起的那一排标示外，再也找不到原本沙土路的痕迹。再望望四周，白色覆盖了大地，没有让其他的一丝杂色凸现出来。偶尔有几只动物跑出来透气，也是白兔子白狐狸之类的雪色生物，便没有污染到这片大地。
今天是各村子的大集会，一连大大小小附近几十个村子。这个集会往往一年一度，从王家村直到雁门村以内，会找个开阔的平地举办，所有人都会被通知这场集会的。那些爱玩嬉会快活的年轻人，以及久未出门的妇人都会穿着整齐的前去，至于掌家的男人则会扛着最疼爱的娃娃，拿着装着满满的烟袋，一边逗娃一边抽着烟慢悠悠的走过去。
一想到这些，马贵仁就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特别喜欢这种集会，因为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看到很多的人，尤其是女人。他今年不小了，已经二十三了，但依旧是枚单身汉，没办法，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没有长辈帮他张罗亲事，作为村子里大龄晚婚的头号标杆，他不得不感到了压力。至于这场集会，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还是盼来咯！他要找个标致的媳妇，在生个大胖儿子，他连儿子的名字就想好了，就叫马栓子。那时村里人都觉得越是精贵值钱的娃越要取那些丑陋的名字，一是为了在幼儿期能挡去一些灾祸，二是觉得这样吉利，自然的，马贵仁也不能落了俗套。这么想着，天也越来越亮了。
马贵仁在农村长大，抬头望了望天一眼便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至少不会再下雪了。这几天的小雪虽然看起来挺美的，但也让人闷得慌，心里总感觉堵着一口气，提不上也放不下。马贵仁突然充满了信心，收拾了一下，对着快碎成渣的镜子梳了梳头，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刮去嘴角的胡渣，这下，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找到非常漂亮的媳妇了。
走出了房门，锁上了破旧不堪的木门，马贵仁踏着向着未来幸福生活的步伐，踩在拇指厚的雪地上，噼里啪啦，就和冬日里火炉中的炭木被烧焦发出的声音一样。
2
冬日的太阳是白色的，好似为了保存世间的一片纯净，未曾散发出炽热。地上的雪还没有消融的动静，依旧匍匐着，观望着天地。马贵仁一脚脚踩在了被雪掩埋的砂石路上，他也在看着天地，不过他看天是为了天气，而看地是为了找寻未来的媳妇，或者说从四面八方赶去集会地的姑娘女子。
这些姑娘女子身为各村里特殊的一批人，往往也形态各异。王家村的姑娘喜欢扎大麻辫子，所以只要是头上挂着两条辫子的都基本是他们村的。雁门村的姑娘喜欢穿花裙子，即使在大冬天也裹着条丝绸线点缀的布裙子，所以穿着花裙子的也不外乎是他们雁门村的姑娘。还有其他的，则说不尽的不同，也说的清的相似，反正日子久了，看多了，听多了，姑娘来自哪个村，人看一眼也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话虽如此，马贵仁仍仔仔细细的观察起了远处偶然闪过的姑娘身影，心里在不断的盘算着，想着这是哪家的人，家里几口人，几亩地等等的纷杂之事。
就在他打算加快脚步跟上那些姑娘仔细观察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哟!那不是贵仁吗？今天咋怎么有空出来转悠啊？”
话音还没落，马贵仁就知道这人是谁了。王家村的王二小，准是这二流子。虽是怎么想着，马贵仁还是转过身，展开笑容打了声招呼：
“二小啊！你也趁天晴出来溜达啊！好咧，多走走对身子好，你看看这太阳，晒的人暖呼呼的。”
“放你娘的屁，这死太阳没一点度，我咋感觉不到暖意呢？”
“这个……可能是我穿多了吧！”
“我看也是。对了，你这小子要去干嘛？不会要去集会吧？”
“这不天气好想去看看，再说呆在家里也没啥事，怎么？”
“我也想去看看，要不咱俩一起结个伴？”
听着王二小这么说，马贵仁心里是万分不情愿的。这王二小不仅性子急，脾气暴，长的也一脸凶相，平常他们村里的人都不敢惹他，至于女孩子更是不敢正眼瞧，让这么一个煞神呆在自己身边，自己是这辈子都靠近不了那些女孩子身边了。
“这个，王哥，我就随便去看看，也不买啥，你跟我有啥玩头？”
王二小瞥了一眼马贵仁，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仿佛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一般。
“那个不和你走也行，不过我今个没带钱，但想去集会买几瓶洋酒喝喝，贵仁，借我点钱不？”
“这……我就带了几十块”
“行，少了点，但也将就，都借给我吧！”
“但是……”
“要不我跟着你也行，等等买酒的时候帮我付钱就好”
“算了吧！王哥，这几块钱的事，你拿去就是，要买啥尽管买”
“哈哈哈，还是你小子仗义，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还没传进马贵仁的耳朵里，他手里刚刚掏出来的几十块钱便被王二小一把抓了过去。马贵仁心里清楚这几十块钱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咯。但这也是值当的，毕竟王二小能远离自己，和自己的婚姻大事比起来，这几十块钱都不是事。虽然这么想着，他的胸口还是心疼了一阵。
“哦！对了，贵仁，你今年也不小了吧？”拿了钱的王小二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二十几了。咋啦，王哥？”
“别怪你王哥没告诉你，今年各村流行什么嫁人底，具体是啥我也忘了，不过贵仁你再不找媳妇以后可就难咯！”
“噢噢噢，谢谢王哥，我晓得了。一定尽快找，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哈哈哈，行!你赶紧去吧，我四周遛遛，其他人早就过去集会了，我去后头看看还有没有人了”
“行，王哥你慢走”
3
马贵仁再次抬起脚步时，是在王二小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以后。他的心情突然间的很不好，也不是因为刚刚给坑了几十块钱，而是王二小和他说的什么所谓的嫁人底。这个新鲜的名词他可从来没听说过，王二小是不是在蒙他他不知道，但这个词他相信不是那没读过一天书的王二小能想出来的。这下，他对能娶到漂亮媳妇的信心不知不觉中又消散了些许。
媳妇要那么漂亮也没啥用，对，找个能干活肯吃苦的就行 ，过日子嘛！马贵仁心里突然这么想着 ，想着想着，他又有一半的信心能娶到一个能干的媳妇了。
也许正如王二小说的一样，四周各村子的人都早已经赶了过去，路上也很少能够看到行人了。马贵仁依旧默默的走着，积雪被挤压的沙沙声，不知何处间断响起的鸟叫声，和风想吹动树叶却发现无能为力的呼啸声，仿佛世间再也没有第四种声音了一般。
“贵仁，咋就你一个人啊？”一声低沉的询问突鄂的响起。
马贵仁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声吓了一跳，赶紧扭头向后看去，赫然发现一位鬓发半白，眼角布满褶皱的老汉站在身后，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黄大爷，你咋跟在我身后啊？吓我一跳!”马贵仁说道。
“你这臭小子，我刚刚就一直跟在你后头，叫你你也没搭理我，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咯”黄老汉念道。
“呃呃，刚刚在想事嘛!没听见。”马贵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这是打算去集会吗？”黄老汉问道。
“恩，正打算去嘞！”
“我也正想去看看，刚好买条新烟枪，我那条都快断了！”
“那黄大爷咱们一起走吧!互相也能聊聊天。”
“恩，好”
马贵仁诚心邀请黄大爷一同前行，不说是不是巧好遇到，光黄大爷不同寻常的身份都让他乐意如此。黄大爷可是方圆几十个村子有名的书匠，几乎一半的孩子都听过他的课，马贵仁自己小时候也偷偷去听了几次，不过后来嫌太无聊也就没再去了，不过当年黄书匠教书的样子还能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马贵仁敬佩教书匠，更别说曾经教过自己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心里一直将黄老汉看做父亲一样的人。
“黄大爷，你咋不叫你儿子帮你买烟枪啊？去集市那么远的路，走要走半天，可别累到了”
“哈哈哈哈，在家闲的慌，就想出来走走，再说了，我要去看看现在这帮小崽子搞得什么幺蛾子”
“啥？什么幺蛾子？”
马贵仁一头的雾水，他发现自己好像几天不出门就似乎没有了解很多事情一样。
“你没听说吗？也不知道是那边传来的坏风俗，现在男子要娶媳妇的话，必须准备好什么嫁人底，说什么这是给新娘娘家的礼，礼越重心越诚。岂有此理，我可没听过这种说法的！我活了这么多年，我们这几个村联姻从来都是男女两厢情愿就行，可没出过这类事情!”
黄老汉越说越激动，而马贵仁则越听心里越拔凉拔凉的。
“黄大爷，你先不要太激动，缓口气，咱慢慢说。”
“没啥好说的，都是家家想着脸面，搞起了攀比，想想就来气。”
“您老消消气，再说了，他们搞这些和今天的集会有啥关系？我们该买啥买啥，该咋玩咋玩。”
“你知道个啥!这集会就是当年我们各村的几个老家伙想着让你们未婚的年轻人能有机会碰碰面 刚好看看能不能修个姻缘什么的，现在倒好，他们都开始明码标价的用嫁人底来谈婚姻了，没到标准的，男女双方看上也娶不走。这真是，真是，羞了先人!”
“还有这种事？这这……”
马贵仁的心突然间不跳动了一般，脑子也一片空白，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和冰雕一样。
“那，那，那黄大爷，这嫁人底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听我儿媳说这嫁人底的要求是男方家至少要有瓦片屋 ，有猪圈，对了，还必须要准备1000块钱给女方父母，说是什么答谢抚养之恩。你说，这不是胡闹嘛！”
黄大爷看了一眼马贵仁，却发现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奇怪的色泽，就像被鞋踩过的雪地一样，说黑不黑，说白也不白。
“那个贵仁，你没啥事吧？”
“没，没事”
“那咱们走吧！去看看这集会要给他们弄成啥样!”
“黄大爷，我突然有点肚子疼 ，可能去不了了。要不，我先回去了，你自个去吧。”
“你看你，刚刚停雪，你就闹肚子了。肯定是没注意保暖吧？贵仁啊，该找个媳妇了，这样家才算个完整的家，互相照顾日子才能越来越红火……”
“黄大爷，我知道了，我肚子真的痛的不行，我先回去了！”
“行，你回去吧！慢些走，别摔了。”
“恩，您老也慢点走，那我走了！”
“好，有空来吃饭”
“一定”
4
马贵仁突然觉得天色暗了不少，抬头看了看，却发现白的耀眼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
“唉！这该死的雪”
他一脚踢开了面前的雪堆，一想起那该死的嫁人底他就有说不来的绝望。
他马贵仁没有瓦片屋，只有一间破草屋。他马贵仁没有猪圈，只有小鸡圈。他马贵仁没有1000块，他连500都没有。他马贵仁现在连娶老婆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么想着，马贵仁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
一阵风吹，白日落雪，落雪落人心，消逝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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