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点

 

痛点

    20年前的一天，夜里，在郊区的一个小村庄里，一位刚出狱的父亲，一位移动小摊贩的母亲，还有一位即将参加中考的少女。

        一个吃饭的方桌靠墙摆着，一家三口在桌边坐下，少女对着墙，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桌上随意摆放着几张纸，这是填报中考志愿的资料、表格，还有招生简章。

        就要中考了，课程很紧张。少女快速地完成了学习任务，从屋里走出来。今晚，她要做出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选择。

        母亲开口了：“闺女，报高中吧，以你的成绩上高中没问题。”少女不做声，缓缓抬起头看着母亲。这是一张黝黑黝黑的脸，三十多岁的面容竟是如此憔悴，精致的五官已被生活折磨的不堪入目。少女时代的她可是班花啊，现在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耷拉着几块烂铁皮的三轮车。无数次的穿梭于大街小巷、学校门口，卖着五毛钱一串的炸肉串。这每个五毛钱，是一家四口的生活费，是少女和弟弟的学费。这是母亲拼命地从牙缝里挤得不能再挤，求人把父亲早日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五毛钱。

        “不报高中了，还是报个中专吧。”

        少女坚定地说。

        “上高中，以后考大学，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

        母亲皱着眉头，焦急地说。

        “就报高中吧，考大学，爸爸供你，爸爸不想委屈你。”

        父亲焦虑地说。

        少女沉默了，此时在她的脑海里，像过电影般一遍一遍地闪过无数片段。

        她想起那天，母亲在一个学校门口刚收完摊，想转到另一个地方再卖一会儿。就在这时，狂风呼啸，雷雨交加，可怜的母亲没有带伞。为了保全三轮车的上食物不被糟蹋，她飞快地将车骑到最近的一棵大树下。倾盆的雨柱打在她的脸上，咆哮的疾风吹飞了她的头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一直倾泻到了脚下。母亲终于忍不住了，她那瘦小的身影站在树下，站在雨里，顿时嚎啕大哭。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瞬间迸出，再也抑制不住这痛彻心扉的泪水。母亲哭了很久很久，她那悲凉的痛哭声卷在狂风里，她那泉涌的泪水浇在暴雨里······

        少女又想着未来的某一天，一个失了魂的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落魄地走在街上，看着高楼大厦，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各种光鲜的人们······可她却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糊口的收入，也没有疼惜她的人······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她顶着农村户口找了个临时工作，转不了城镇户口就上不了社保，老了也没有退休金。这一辈子每天都重复着像母亲一样的生活。她不敢想，她不想像母亲一样，一头土黄毛躁的头发，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关节变形的糙手和那一身烟熏的油腻的味道。

        母亲曾经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充满活力的、拥有梦想的少女啊~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无数场电影落幕了，未来的样子她也预知了。但她却从未想过自己也许能考上大学，也许能有一个体面的工作，也许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能改变家庭的现状，也许······也许······

        “我决定了，我不报高中，我要上个中专！我先学个专业，早点工作，早点挣钱。以后，边工作边学习，也可以。”

        “这是你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选择，它可能改变你的一辈子，你自己决定的，以后可不要后悔啊。”父亲母亲对少女说。

        “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就算有一天真的后悔，我谁也不怪！”

        少女按照自己的预想，上了一所中专。80后的她，没有上过一天补习班，也没有买过一本辅导书。她以高中区重点的分数，以比中专同学高出将近100分的成绩学了旅游服务专业。

        毕业后，少女被分配到了宾馆做服务员。18岁的她每天推着一个沉重的清扫车，拿着一块扑鼻的消毒液味道的抹布，挨间房的打扫卫生，整理床单，收拾垃圾，清扫厕所。夜里，她睡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冰凉的铁栏杆搭着薄薄的木板，一翻身板子就会嘎吱作响，少女生怕睡着睡着就从上铺掉下来。她不敢动，她把头悄悄埋在潮乎乎的被子里，忍不住默默地流泪。她觉得很委屈，很屈才，很无助。

        几个月后，她用自己的工资报了辅导班，买了书，边工作边自学了会计专业，又考了大专，后来续了本科。此时，经过全家人的努力家庭状况也改善多了，父母都有了工作，弟弟考上了大学。

        20年过去了～

        在市中心，在一个高档的写字楼，在一个明亮的玻璃间，在一台电脑前，坐着一位少妇。她肤白貌美，体态圆润，她总是化着淡妆，穿着水果颜色的衣服，她爱看书，爱旅游，爱幻想，脸上总是堆满自信的笑容。

        玻璃间里～

        一位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准备出国深造，她刚刚和妈妈一起报了十万元的英语课程。一位刚刚参加工作的外地小伙子，想追求玻璃间里的她。姑娘不想交男朋友，又纠结同事关系尴尬，便来征求少妇的意见。少妇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出国是你的目标，你可以先实现它。那时眼界就会不同，也许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如果现在交了男朋友，也许在实现目标的路上会有所顾虑。”

        少妇的上司是一位女海归，她听了少妇的话，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认为两个人可以一起努力，一起出国深造，我认识的人就有这样的。是你接触的人层次都太低了，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

        空气瞬间凝结······

        少妇不知所措······

        层次······

        层次······

        层次······

        少妇顿时失语······

        她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别人······

        20年，目标在前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一步一个台阶的上，青涩的少女变成了如今温润的少妇。

        无数个夜里，少妇还是会做梦，梦见学校里，班级里，课桌前，同学们欢快爽朗的笑声，在卷子上写字的刷刷声，老师满脸严肃的讲课声，上课铃清脆的响声，放学后自行车的叮铃声······

        但，

        再也回不到那一年，那一天，那个凌晨两点······

        那时，

        有个少女说，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