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一个冬天

作者: 结子青莲 | 来源:发表于2020-12-09 00:21 被阅读0次

    2013年的冬天是我有史以来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我们在北方那个偏远小城市的景区做的工程,终于等到政府最终审核结算,没想到审计下来被砍掉了报过去的大部分工程量。

    新换届的政府班子一上台,毫不讲道理的把以前的工程决算全部推翻重新来过,每个供应商都被砍得七零八落,血本无归。

    不甘心的供应商们齐聚这个小城,大家都想努力多争取回来一些。我也由深圳赶到那里,到政府审计部门去和他们交涉,拿出决算表,逐项给他们解释、计算。

    但在新任市长的授意之下,审计师们明知有好多项目计算不合理,但也只能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怎么理你。

    我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争取无望的情况下,绝望的顺着墙面滑坐到审计室的墙根,咧开嘴失声痛哭。

    我默默的递过去一包纸巾,转身离开这间使人伤心欲绝的办公室,懵懂的走到街上。

    昨天刚下过大雪,积雪有一扎多厚,马路上的雪被车撵人走的压成了一层溜滑的冰,公交车根本刹不住闸,只敢龟速的在冰上滑行,到站后也无法停下来,人们只能在滑动的车敞开的车门里小心的上下。街上的行人,不断被滑到摔得四脚朝天,走一路听一路peng、peng的摔跤声和“喔、啊”的叫喊声。

    这天室外气温低至零下30多度,满天悬着亮晶晶的比毛发还细的短丝,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金光,看得见,却抓不到。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当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物种。好久以后才明白,这是因为气温太低,空气中的水蒸气被冻成了冰丝。

    我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断地被滑倒、爬起来,再滑倒、再爬起来。等回到酒店的房间时,浑身都被摔得生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

    房间里的暖气片摸起来很热,但室内温度并不高,窗户玻璃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花,两层玻璃都挡不住室外的严寒,一靠近窗户就会感觉到冰冷的气息。

    我把圈椅放到暖气片对面,棉被铺到圈椅里,坐进去用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脚抬高搭到暖气片上。这样烤了一会儿,身上才感觉到有了一点儿暖意。

    第二天早上,路面已经连夜被铺了一次薄薄的沙子。这个小城处在茫茫的戈壁滩中间,最不缺的就是沙和碎石。

    有了沙子的路面,人和车走上去不会打滑了,汽车也敢稍微加点速度。人也可以迈开腿走路,很少再看见被摔倒的。

    一上班,供应商们又不约而同的来到审计室,审计师拿出他们打印好的决算表和合同,一一发给我们:“这是昨天和你们算好的金额。签了字,这个月内就会把余款转给你们。如果不签,款就先放着。”

    供应商们一下炸了锅,纷纷嚷着要去找市长。审计师说:“市长去南方出差了,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不甘心的供应商们一起跑去市政府,要求见市长或市委书记。

    市长出差了,市委书记避而不见,耗到下午,才有工作人员出面,说决算意见是市委的决定,任何个人也更改不了,找谁都没用。

    一些金额不大的供应商先行离开,剩下的继续等在政府大厅。

    我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到晚上实在熬不住了,就找了个干净的饭馆,要了两盘菜,一小瓶白酒,一壶茶。

    吃完喝完,身上感觉不那么冷了。我晕晕乎乎的晃到了刘局家里。

    刘局是景区开发总指挥,我和他们夫妻已认识多年,关系很好,承接这里的工程也是通过他的关系。

    工程已经结束了几个月,早已验收交工,结算资料也早报过来,他们局里已经做了初步决算审计,但刘局一直拖着不给付款。

    他说刚来的市长把整个工程的决算都给压下来了,要市政府出面组织人员审计,以政府的为准,这样一拖就是几个月。

    进到刘局豪华温暖的家里,我默默地坐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面,刘局的夫人娟姐从二楼下来陪坐在我旁边,她指使小保姆给我泡了杯茶,端上来几盘干果和水果。

    我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想说,刘局叹了口气,也没说话。

    娟姐边削苹果边同情地问我:“这次是不是给审得本都保不住了?”

    我独自一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已经奔波了两天,睡不着吃不下,疲劳至极。听到这关切的声音,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我忍着不发出声音,只觉得喉咙里上不来气,堵得我无法呼吸。

    娟姐赶忙用力拍我后背,另一只手扯过纸巾塞到我手里。

    等我平息下来,娟姐对着刘局愤愤地说:“你们太坑人,太不讲理了!”

    刘局委屈的辩解:“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市长发话了,我有什么办法。”

    娟姐冲他:“工程做完后,你们干嘛不抓紧验收结算,早点搞,现在至于这样吗?”

    刘局说:“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做工程,那么多工程量,等我们核算完,市长就来了,一来就发话让把所有的工程决算先暂停,他要亲自过目。我能怎么样?”

    娟姐揶揄道:“这下他可省下不少钱,用这些钱再去做其它的,一来就有政绩可夸了。”

    刘局说:“他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刘局转头对我说:“现在这种情况,你等在这里也没用。老张和老李要去找上面,他们金额大,值得去跑跑。你先回去,看情况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字先不要签。”

    我听从了刘局的话,直接买票回深圳了。

    几个月以后,我又到了这个北方小城,这次是来签字的。那两家奔波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结果,只得签字盖章。

    我签完字后不到半个月,刘局又和我们联系,说政府那边准备办款了。但他说政府要求不给现金,要拿政府在景区开发的山庄抵给我们。

    他说你最好同意,不然现金也拿不到。山庄以后可以想办法卖出去,这样倒腾下,最后也拿到现金了。

    其实我们心里清楚,抵山庄的事情,不是政府要求的,是刘局做的局。他建了二十多座山庄,只卖出去几座,在那偏远北方大漠里的小城,买个山庄就等于把钱压在了那里,那个地方的山庄,我们拿来能做什么呢。

    但我们不同意的话,他也不会给我们打款,没办法,钱攥在人家手里,我们只能为他的政绩,再牺牲自己的利益了。

    办手续时,我带着母亲一起去的,刘局很给面子,专门派了两个女下属和一辆车,陪着我们在周边玩了两天。

    我和母亲在山庄里里外外拍了好多照片,古朴的山庄,在大漠背景的衬托下,让人有穿越到古代的错觉。

    在刘局的安排下,我们把山庄租给了他下属的旅游公司,一部分办公,一部分作为商铺,销售当地的工艺品和旅游纪念品。

    大概过了一年多,我们把山庄折价卖给了这家公司,算下来,工程款只收回不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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