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那一年,我的姥姥去世了。关于葬礼的细节,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我知道,姥姥是上吊自尽的。
姥姥共有4个孩子,两儿两女,嫁过两次人。在40年代,带着4个孩子改嫁,嫁给了姥爷的弟兄。不管是周遭的闲言碎语,还是生活的艰辛都足以摧毁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但她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姥姥在的我记忆里已经是一个七十多岁,满口牙齿掉光的老太太,而且驼背的她大概只有1米高。她爱抽烟,那时只有1块钱一包的大前门,还有什么烟,我都不记得了,最好的也就5块钱一包。听妈妈说,因为姥姥得了什么疾病,才开始抽烟,且瘾很大。姥姥和姥爷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是没有感情可言的,他们分别居住在大舅和二舅家,大舅妈和二舅妈经常也是有矛盾的,因为姥爷的腿脚不灵活,不能为二舅做更多事,只能在厨房里帮忙传火,连盛饭都需要人帮忙。姥姥帮助大舅带2个孙子,做家务。生活充满矛盾的继续。有时觉得自己对待至亲意外的亲人都很冷漠,很可能小时候看太多家庭亲戚之间的纷争。大舅和二舅之间,大舅妈和二舅妈之间,妈妈和舅妈之间,妈妈和婶娘之间,有分歧,有争吵,有冷嘲热讽,有暗箭伤人,当然也有温暖亲情,但在小孩子的记忆里,只有他们面目狰狞的争吵。那时,他们大人自己的事都拎不清,哪还能顾上小孩子的成长和教育。
姥爷先姥姥去世的,我没有太多伤心的记忆。只记得,因大姨远嫁上海,颠沛流离,十几年没有回家,因为姥爷去世,才回来一趟。他们姐妹相拥大哭,哭养父的去世,哭十几年的姐妹思念之情。我眼前傻傻的看着这位从未谋面的大姨,的确和妈妈长的很像。
我上高中那一年的冬天,邻居打电话给老师说,让我赶紧回家,我姥姥来了。我应该算是一名留守青少年,从初中到高中,就过上“单身”生活。高中时,我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家中门锁紧闭,院子里的杂草和扫帚草长的有1米多深,就这样的一个院子,记着我曾呆过的整个高中。
我骑上自行车,就往家赶。家里的钥匙在我这,拼命的骑车,十一月份的皖北,骑车已经冻手了。七八公里,现在骑在城市里的平坦大路上,边骑边听音乐,轻松,轻快,然而,那时只有十几岁的我,骑在乡村的崎岖小道上,黑灯瞎火,赶回家,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家门口。我开了门,和姥姥进门,家里已经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铁锅里结满了黄黄的锈迹。我不知道我们当晚吃了什么裹腹,不知道姥姥为什么突然回来。第二天,我骑车赶回学校,姥姥自己走回家。(记忆中,人们不论去哪都是靠走的,姥姥当时大概也有七十五六岁了。)
趁周末,我还是去了姥姥家。带她走在大坝上,她突然想上厕所,就当即解了宽松的薄棉裤,在路边小便。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念叨,“不坦了,该死得了”。当时的我不想理会她的念叨,只讨厌她在路边的小解给我带来的无限羞愧。中饭,我去了二舅家吃的,姥姥的中饭怎么吃的,我不知道。因为姥姥是分在大舅家的,此次听说是因为姥姥和大舅妈吵架自己从上海回来的,回来后,家里连米面都没有,同村的二舅妈也不理她。还冷嘲热讽,“能干的时候,帮他们干,现在不能干的时候,被赶出来了吧!”
在第二个月的周末,我没有去看姥姥,不想去看那个不休边幅,路边尿尿的老太太。似乎小小的年纪,内心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二舅妈也怂恿,不要理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被儿子媳妇赶出家门,身无分文从上海回到老家,途中经历过多少坎坷和艰辛,她是如何一路上车,被人误认为拾荒乞讨的搭上顺风车,我想,当时的姥姥只有一个信念,家乡才是一个人的根,死也一定要死在家里。但是,她是不想死的,她想在家好好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她本来想指望依靠女儿过活,却不知道,我妈妈早就外出打工了,十几年前的农村,打个电话还是很艰难。恰巧又碰上我这样冷漠的外孙女。村里的流言碎语,小媳妇的冷潮热讽,对现世的失望,都不足以让从上海奔波到老家的姥姥上吊自尽,是我,一定是我在第二月的周末没有去看她,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我打算去却没去的那个周末,姥姥上吊自尽了……
姥姥走后,我并没有多悲伤。悲伤之于我的心,似乎隔了一层绝缘,那时也将近成年的我,却对死的悲伤后知后觉。而此刻写这篇文的时候,心痛难忍,无法呼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的心才真正复活,我想一定是我害死了姥姥,如果那天我去了,也许姥姥看见了我,看见有人看望她,还有人惦记她,一定不会上吊的。她失望透顶,才拿出生的勇气去死。
她有儿有女,最终她只能选择把命交给绳索。我亲爱的姥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家最冷漠的人,但此刻,我却如此想您。是您期望的亲情,是您期待的爱,却变成了勒死您的绳索……
姥姥,我现在有女儿,才觉自己长大了,是我们所有人对不起您,您等着,等有一天,我们都会去陪您,然后好好孝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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