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在做饭，我在等吃的

熟悉的都晓得，我跟我爸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严重到就算坐一张桌子吃饭，我不得不跟他说什么事，都要给坐旁边的妈说，让她转告，我爸回复也让我妈说，我妈就成了我们的传话员。这种局面持续了整个高中，我上大学过后才开始好转。后来我爸眼睛出事，我们才恢复到以前那种。这一阵因为装房子，跟我爸相处多了很多，发现用孩子气来形容现在的他再合适不过，大家都觉得他越活越年轻了。

一天晚上回家，脸上就差写激动两个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掏出手机，打给了舅舅：“主席呀，哈哈哈，你猜今天我胡了一把啥子牌？哎哟，我给你摆嘛，估计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然后就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满面红光的给舅舅讲了他今天是怎样胡了一把杠上杠上杠上花自摸十八学士。我和我姐在旁边吃瓜。

爸是个急性子。问你问题不会给你考虑时间，问题一结束，就会连用几个“嗯？你说喃”来催你回答。买东西也一样，我跟我姐在讨论这套沙发哪哪怎样，他在旁边，看也没看一眼就说：“就买这个就买这个。”“爸，不要慌嘛，这儿还在看。”“哦，好嘛好嘛，你们选。”再换一个讨论，他也是同样的台词。接电话打电话也是，从来不会等对方说完话，自己一个“好”字，电话就挂了，我妈经常对他很无语，但转念一想，就跟我说：“要是哪天你爸不那么急，就不是你爸了。”我同意。

爸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一定会让自己忙起来，没事找事也要忙，瞎忙也要忙，为了看一个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又完全不需要的自动晾衣杆，让我拉上他跑二十多公里。为了给我展示他新装了一个东西，不吃饭也要拉我穿过一个西昌城去看一眼又回家。做饭你让他坐下不要动，分分钟去超市买两大袋菜回来把你赶出去，嫌你碍事。换灯泡，他硬要说：“下来下来，你不会你不会。”整得我感觉自己跟一个傻逼小学生样的，跟他抢他还给你生气冒火。

爸是个任性的人。新房里，“小王，你觉得这个鱼缸如何。”“爸，我不要，你搬下面屋头去嘛。”“好嘛好嘛，不要算了。”第二天就拉上我叔叔舅舅搬到新屋里了。考试前，“小王，这儿听XX说，那个培训班要开始了，你报不报？”“不报，我个人看。”“嗯，好嘛，你说不报就不报。”第二天就用我姐身份证给我报了，两个班，还带封闭培训那种。总之吧，我爸说是要我的建议意见，然而并没什么用，当然也包括我妈我姐。

爸是个爱说谎的人。“老王，到哪了？都在等你，三缺一。”“来咯来咯来咯，这儿堵车，马上到。”我真想给电话那头说，我们现在离你还有一百多公里路，你自求多福喽。“马上”，是我爸惯用语，它可以很短，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马上；也可以长到刷新你我对这个词的认识。所以一般我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我就会点一部电影看起了，遗憾的是我姐也遗传到他老人家这点，只不过换了个词，“等哈儿”。

爸是个很神秘的人。怎么理解呢？我和我弟第一次到大兴，去别人地里面偷圆根，被发现了，主人家拿个锄头就要来打我们，我和我弟快吓尿的时候，他看了看我：“你是不是（我爸名字）的儿子？”我迷茫，点头，遭了，这哈跑不脱了。结果对面一笑，放下锄头，腰后摸出镰刀，递给我们：“你跟你老汉儿一模一样，来来来，个人挖，等哈来家头吃饭啊~”我和我弟更迷茫了……这样的例子太多，尤其是有天，连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老表都跟我说“你以后要像你老汉儿一样优秀才对哦”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我爸好神秘。好多故事都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实与否，他自己也不会跟我讲，说起以前，他只会给我说以前生活如何如何苦。零零散散拼了一些起来，就当故事看看了。

爸有好多称呼，我我姐我妈喊他老王，几个亲戚舅舅喊他王有钱，但我最感兴趣的是从我小姑那儿听来的－－“堕爷”。

爸以前是个混混儿，这是可以肯定的，而且不是那种市井小地痞，经常听到他，我二爸，和其他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堕爷的名号就是那时候出来的。

一天吃酒席，我妈指着我爸一个当我两个大的拳头说过：“你爸那双手那么厚，就是当时打架打出来的。”

“那你那么老实，咋会嫁给我爸？”

“当时追你爸的人多得很，那时候他几个穿得又超，皮衣喇叭裤甩尖子皮鞋，人长得又帅，唱歌又好听，吉他啊口琴啊又耍的转。喏，坐对面那桌那个女的就喜欢过你爸。”

“那你咋会嫁给我爸？”

“有一次在普雄，火车上，有个汉族检票员欺负一个彝族阿普，你爸就把别个打了，连到帮腔的人，一起打，结果那趟火车晚点三个多小时。”

“那你咋会嫁给我爸？”

“你爸他们四个吃饭也是从来不给钱，一些认不到他们的老板儿找他们收钱就要遭打，特别是离波那次，（四人众之一）不给钱不说，把别个老板儿大腿割个口子，还浇开水。他们几个就属于在凉山州不带一分钱也可以吃香喝辣那种。”

“那你咋会嫁给我爸？”

“你爸那时候也造孽，你爷爷也走得早，没得人照顾他，他跟你二爸就受你们普格这边的亲戚照顾得多，所以每年彝族年我们都要过去过年，然后为了供你大姑读大学，他初中没读完揣到2块钱就去当兵了，也是为了能吃饱饭，回来认识这些了就开始跳了，从来不去上班不说，人家铁路局没得彝族年假，他就带起一帮帮彝族去闹，到现在也是只有他那个单位在放彝族年假。”

“那你咋会嫁给我爸？”

“就生了你他才收点心，但每次喝酒还不是把家头闹得乌烟瘴气的，记得到不嘛，你丁么儿么儿小的时候，他喝醉回来就喊你跟你姐姐罚站，给你们上政治课讲道理，你两个遭哈得一直打抖抖。”

“记得啊，有次喝醉跑我房间给我上课，一定子给鞋柜打烂了，还给我说：我们以前混就是靠这个，现在你们是靠脑壳，给我好好读书！但你还是没说你咋会嫁给我爸？”

“过场多，哪儿那么多问题，去去去，看到他，等哈儿又喝多了。”

“……”

嗯……就以这种方式收尾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太多，都说是故事了，真真假假的也不重要。

喏，这就是我那帅气的老爸二爸。

老王在做饭，我在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