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祥
每年的五月，徜徉在麦浪翻滚的田野，尽管阳光还没有像检察官捉拿逃犯那样，让你四处逃跑寻找树荫凉，后背却犹如汗蒸房的暖炕。野外巡查防止农户焚烧秸秆，很多人抱怨枯燥无味，我却特别享受。就像昨天35℃的高温，电瓶车被风追逐的感觉很爽。收进目光里的不仅是金黄色的麦浪，还有麦浪间偶尔发现的碧绿的瓜田。戛然而止的刹车声，伴随着惯性的撞击，心灵深处有关于瓜田的很多趣事，仿佛是被打翻在地的箩筐。什么甜瓜、花瓜、白苏瓜，尤其是目光紧紧盯着滚圆滚圆的翠绿的西瓜，诸多青涩华年的顽劣，幻灯片一样闪现于脑海。
时光的穿越在那年那月那天，一直喜欢结伴的几个初中男生，从我们村庄后面的前滩村放学归来的中午，那块已经让我们觊觎已久的瓜地，借用一句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学校往南不到一百米，就是两条河流，我们疾步跨过大桥，继续往南，刚刚过了大桥，远远的望见瓜地边上那个平时用来看瓜乘凉的瓜棚里，正冒出缕缕炊烟，几个小伙伴立马感觉机会来了。刚刚最后一节数学课的抓狂，瞬间丢到九霄云外。短暂的商量，留下一个男同学在玉米地里看护书包，另外几个小伙伴齐刷刷猫腰快速穿越玉米地直达瓜田边缘。记得瓜田边缘有一条深沟，方便瓜地排水。爬过这条深沟，伸手就可以摸到一种我们平时不太感兴趣的白苏瓜，口感有点甜，脆脆的，牙齿间回味咀嚼时还有点韧性。这种瓜一般都被分布在瓜田的外围。至于香瓜和西瓜，都在瓜田的更深处。出于安全的考虑，关键是第一次“做贼”特别心虚。可怜的小心脏都被举在眉毛之上，咚咚的心跳哪里还能够指挥手脚的按部就班？一阵手忙脚乱，也不管歪瓜劣枣，只要能够将就看上眼的，早就被各自脱下的上衣打包。
大约三五分钟后，全部撤退到玉米地里，一阵窃喜，战利品全部放在围拢一起的小伙伴中间，当下之道，赶快处理这些战利品。一部分立马吞进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另一部分犯难了，带回家？断然不可以！无法向父母交代。最后还是我提出一个建议：“就地掩埋”！“不会腐烂吧”？有人怀疑。我说，明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就把它们挖出来干掉了，哪里那么快就腐烂了？一致同意的结果，就是撅起屁股挖坑，幸好一场雨过后不久，玉米地里的土壤比较松软。五分钟后，我们猫腰顺着玉米地往南到达我们村庄后面连接玉米地的那片黄豆地，依次窜上公路后，若无其事的各自回家。
第一次得手后，越发不可收拾。每到周末，名义上出去打猪草，实际上为了寻找下一个目标踩点。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瓜田。记得新的目标毗邻原先的瓜田不远。负责看瓜的是一对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夫妻。经过一再侦察，中午的时候，那个女人负责做饭，男人总是围绕瓜田转悠，倒是下午三点左右，他（她）们似乎都要迷糊一会。我们就利用这个时间点下手。一个小伙伴刚刚溜进瓜田，那么幸运就看到一个个香甜瓜，静静躺在阳光下，这种艳遇，就如一个男人猛然走错了女人的洗澡堂。也不知道是小伙伴被香瓜的甜味迷惑太深，还是这瞬间大脑缺氧的呆萌?分明听到那个女人的断喝，犹如霹雳长空的一记闪电，接下来那个小伙伴的反应倒是让人哭笑不得。他竟然双手抱住一个香瓜，茕茕孑立的呆在原地，幸亏趴在附近伺机而动的小伙伴们，本来小心脏就是匍匐在地，不然估计没有几个人的心脏还留在肚子里。突然之间的惊吓，就像撒蹄绝尘的烈马，哪里还顾得了那个已经深入瓜田的伙伴？其中一个边跑边回头，这还了得！“快跑啊！”原先呆立瓜田的小伙伴才立马回过神来。就这样也没有把那个到手的香甜瓜扔了。尽管如此，他在急忙奔跑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瓜藤绊倒，至今想来都可惜了那个香瓜。一场虚惊，甜瓜的香味算是慰藉，如何可以罢手？第二天下午，我们中间有一个曾经听到他们家的大人侃大山的时候说过，过去用过的樟脑丸，把它用小布袋扣在癞蛤蟆的腿上，然后扔进瓜田，癞蛤蟆就会在瓜田四处爬行，所到之处，樟脑丸的气味就会熏死瓜秧。你们不让我们偷瓜，我们就把你们的瓜秧烧死。于是，我们依然按照各自分工，负责去庄上代销点购买樟脑丸的，沟边捉拿癞蛤蟆的，那一年，因为我们的恶作剧，那片瓜地大部分瓜秧真的被烧死了，为此事这对夫妻还受到了生产队队长的严厉批评。
选来选去，我们还是觉得先前那片瓜地比较容易得手。又过了几天，放学后，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一路连跑带跳直奔目的地。如何获得瓜田往里十多米的西瓜，只要是心头那么一想，红壤香甜的西瓜，口水早就滑落到门牙外边，赶紧吸溜一声，未等彻底把它咽下去，新的一轮口水又从腮帮边沿偷偷爬到口腔，伺机向外张望！我们经过分析，晚上出来倒是容易，就是天黑看不见，这是其一；其二是蚊虫叮咬，不便于裸体作战。有一个年龄大了我们三岁的同伴出了个主意：还是白天行动。就地薅点青草匝成草圈顶在头上，匍匐身躯往前，看瓜老头肯定看不见。说干就干！只是得手以后西瓜怎么办？光凭两只手，至多一手抱一个还不方便爬行。先前用上衣的衣袖，把袖口用玉米地里的巴根草扎起来，小苏瓜本来就是长圆形，“裤子，用裤子装！”面对滚圆滚圆的西瓜，还是年龄偏大的同学脑筋急转弯来的快。当时我们穿的裤子都是哥哥姐姐穿旧的，补丁摞补丁，还是大裤腰，不要说是装西瓜，就是小猫小狗都能装下。按照分工，一个蹲在玉米地边缘继续望风，三个半裸体一路匍匐。还别说，远远的只能看到杂草的慢慢移动，说不定还是老鼠在瓜地偷偷啃噬甜瓜，这种现象时常出现，所以看瓜老头即使看到也不会心生疑虑。
这一次特别有成就感！除了当场狼吞虎咽的饕餮满足，余下的每人分得两个西瓜，面对如此美味，各人负责自己的暂时挖坑掩埋。大家一致同意晚上结伴出来，然后乘着夜色偷偷运回家私藏起来。可怜过去哪里有自己的个人空间啊？一家人能有两间不漏雨的茅屋居住，那就特别满足了。我思虑再三，还是感觉东巷口那堆麦草剁里比较安全。心里惦记着我的西瓜，午饭吃的比平时少了一半。俺妈感觉不对，问我怎么不吃了，我说吃饱了。她也不问，照样忙碌她的家务活。我躲在家里一边做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听俺妈干嘛去了。正在此时，俺妈撒拉着一双三寸金莲的绣花鞋走近我的面前说：“小四儿，你在家好好做作业，照看一下门前的菜园不要让鸡飞进去把菜吃了，我去庄西看看！”我连口承诺，“放心吧俺妈，我做完这道题就出去看看。”俺妈话音刚落，就顺手拿起一把镰刀往外走去。大约刚刚走出过道往西，我就偷偷窜进过道偷窥俺妈的背影。眼看越走越远，我是三步并作两步溜到东巷口的草垛边，轻车熟路用手往里一摸，果然圆鼓鼓凉阴阴的西瓜被我掏出来一个。一双小腿恨不能抗在肩膀上奔向过道边的锅屋里，哪里还知道用水洗洗？摸起菜刀一劈两开，再起一刀，三片西瓜躺在那张破旧的四方桌子上，正当我吞下第二块的时候，俺妈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怜我嘴里的西瓜不知道是吞下去还是吐出来，更不知道我的眼泪是被西瓜的美味甜哭了还是因为愧疚。俺妈横眉立眼追问我：“你老实告诉我，哪里来的西瓜？不说实话今晚我告诉你大（我的父亲）打断你的腿！”我哪里还敢隐瞒？所有的经过悉数禀报。“就你那点小心思，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昨天我去扯草做饭的时候就发现有西瓜，看到你这两天鬼鬼祟祟的，我故意装着什么也没发现，单等你这一阵子。你说你小小年纪不去好好学习，反倒不学好来了。西瓜是好吃，哪个不想吃呢？如果一个生产队的人都像你这样，那集体的东西不被偷光了吗？何况你大还是生产队队长。你立马给我下跪保证，再也不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了。”俺妈的一番义正辞严，令我胆颤心惊，更让我害怕的是晚上回家俺大的铁砂掌！记忆里因为淘气被揍的心有余悸，跪下的不仅是忏悔，还有两手死死抱住俺妈双腿的保证。
从此以后，无论哪块瓜地，任凭香甜飘满空气的味道，无论小伙伴如何勾引劝说，决然没有涉足瓜地半步。就是工作几十年，时不时因为职场中的便利而走近“瓜田”，要么花钱购买，要么闻香而退，每当遇到“瓜香”的诱惑，我总是想起那年俺妈让我下跪保证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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