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认为唐太宗的第三子吴王李恪具有隋唐两朝的血统是件非常稀罕的事,事实上但凡是对南北朝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所谓的两朝一脉是件多么稀疏平常的事,比如石虎的刘皇后即前赵的安定公主,所生石世被立为太子;比如拓跋什翼犍以前燕慕容皝之女为妻,其子即为北魏献明帝;比如北周宇文泰的元皇后就是北魏冯翊公主,其子宇文觉便是后来的闵帝;再比如隋炀帝的萧皇后便是西梁孝明帝萧岿的女儿,而他们的长子即元德太子杨昭。
所以要想以两朝一脉推断出李恪的血统是多么的高贵,是多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以洗洗睡了。毕竟魏晋南北朝三百多年的历史中,各代王朝与统治者是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换,唯有高门大姓的士族能够屹立数百年不倒,这种公主下嫁根本不及士族之间的联姻来得更有身份。
再想想李世民后宫中的这位杨妃,虽然名义上为隋炀帝女,然而连生母为谁、排行第几、封号为何都不知晓,史书中对其的记载甚至只有一句话:“恪母,隋炀帝女也。”可见杨妃杨妃没有公主封号,说明没有受过正式册封——隋炀帝登基后便去了洛阳,即使是册立太子也不过是下诏遣使回长安,更不用说还会特意记得要去册封一个留在长安的公主了。也由此可知杨妃的生母身份较低,且并不得宠,只是一名普通后宫。
而史官在史书中极为同情李恪,尽管完全列举不出李恪究竟有何政绩和才华,但仍旧对李恪是各种溢美之词,所以在其传记里特别提到“恪母,隋炀帝女也”这一句,就是为了表彰李恪生母身份与众不同。但即便如此也仍只有隋炀帝女这个头衔,可见恪母无论是在隋宫还是唐宫地位都不高——在隋宫里没有公主封号、在唐宫里嫔妃品级低到没有记载甚或是不值得史官记载。
同时根据岑仲勉先生的统计,杨广在位的十四年里,累计下来在长安待的时间只有186天,绝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巡幸的路上就是在准备巡幸,所以想来恪母若是受宠的话,理应同其长姐南阳公主一样,陪伴在隋炀帝身侧远离长安才是。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依据李恪生于武德二年的情况来看,恪母应当是武德元年便入了宫。换言之,李渊在长安甫一登基,恪母便就此成了秦王府后院的一员,很显然这位恪母虽然说起来也是隋炀帝的女儿,却根本得不到父亲的重视和宠爱,所以才会被遗忘在长安,被新建立的李唐王朝顺手接收。
何况李渊与杨广的母亲都是独孤氏,还是亲姐妹,独孤皇后曾对李渊颇为照拂;李渊建立的唐朝至少在名义上是从隋恭帝手上禅让过来的,结果李渊就这样将他表弟遗忘在长安的女儿丢给了自己的儿子做妾。李渊若还算看重这位与自己多少有点血缘关系的前朝公主的话,怎么说也要将其嫁做正妻而不是小妾——无论是嫁给皇子还是大臣。
而且就算是做妾,也该塞给太子李建成,而不是塞给秦王李世民。毕竟人家李建成好歹在武德九年前还是太子的身份,若无意外的话,杨氏作为李建成的小妾,等太子登基后怎么说也能混个五品以上的嫔妃当当,而给亲王做妾,最多只是个五品的孺人。就像汉献帝也是个傀儡皇帝,但直到禅位后降为了山阳公,他这才将两个女儿送去做小妾,而且是直接送给当皇帝的曹丕,可没送给什么亲王。
更何况根据杨广死于义宁二年三月(618年),李渊于同年五月登基为帝,李恪却在次年就出生了的情况来看,恪母很明显是在热孝期间怀的孕——别说是为亲生父亲守满27个月的孝了,竟然连一年的热孝都没守满,由此可见这位所谓的“隋炀帝女”在李唐王朝的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更别说还能得到怎样的礼遇。若恪母的身份还算尊贵,又怎会如此被人随意地打发,甚至连为父亲守个孝的机会都没有。
而恪母会被如此对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古成王败寇,亡国之君的地位都摆在那儿了,更别说亡国公主了。想想秦灭六国后,六国“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的凄惨模样;想想陈朝灭亡后陈后主的几个亲妹妹,乐昌公主被赏给杨素做妾,宣华夫人、弘政夫人按例没入了掖庭,还有几个被赏给了朝中大臣贺若弼和诸位皇子;再想想宋徽宗的女儿柔福帝姬也是公主,在金朝过的却是什么日子,便可知这些亡国公主在新王朝眼里不过是战利品一样的存在。
再看她在后宫中的封号,尽管史书上称恪母为杨妃,但这并不能证明恪母生前就位列四妃之位,因为像唐高祖李渊的小妾莫丽芳,生前就没有得到任何妃嫔封号,死后才被追封为嫔,史书上却直接记载其为莫嫔。
唐朝贞观年间的四夫人封号以贵淑德贤为序,韦贵妃的封号是非常明确的,杨淑妃即杨玄奖之女,阴德妃因为儿子李佑谋反被杀后也遭到了连坐,德妃之位空了出来由燕贤妃晋封。还有一位郑贤妃,也是在燕贤妃升为德妃后随之晋位的。可见恪母生前并非正一品的四妃,最多只是个二品的九嫔,死后才被追封为妃,提升了品级。
再者,还可以根据李恪与李愔在诸皇子中的地位来反推其生母在后宫的等级。贞观十一年唐太宗想要给诸位亲王与功臣们世袭都督或刺史的权利,在这次论封建的过程中,除了皇太子李承乾外,长孙皇后的另外两子李泰在相州,李治在并州,而韦贵妃之子李慎在秦州 ,阴德妃之子李佑在齐州,燕贤妃之子李贞在扬州,杨淑妃之子李福尚未封王所以当时并没有封地,后宫王氏之子李恽在襄州。
虽然李慎三人的封地比不上嫡出的皇子李泰与李治,但至少身为四妃之子,李慎三人的封地所在之地是同一个等级的。而李恪在安州,李愔在益州,考虑到李恪还是唐太宗的庶长子,比其他同样庶出的皇子占了名分的先机,但是李恪兄弟俩的封地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连李恽的襄州都比不上——安州与襄州同在湖北地区,历史上这个地区素来以襄州为重,唐朝也不例外,李孝恭平江南萧铣时担任的就是襄州总管(襄州道行台左仆射)的官职。
益州就更不用说了,蜀地自古地势天险,古时候交通又不发达,所谓“扬一益二”的说法还得等到中晚唐安史之乱以后。而且当年唐高祖李渊私下许诺唐太宗要改立他为太子时就曾说过,要将李建成改封在蜀地,原因就是“地既僻小易制。若不能事汝,亦易取耳”——唐朝的京城长安对蜀地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而蜀地的地势即使再险峻,这天险却是和关中共享的,由此足可见蜀地在唐初时候人们的心中是怎样一种存在了。
李恪李愔的封地连李恽都比不上,更不能与李慎三人相提并论了。所以很明显恪母不仅与四妃之位无缘,而且显然恪母在贞观十一年唐太宗论封建时还活着,所以连追封的妃位也没有,否则至少看在追封的四妃之位上,恪母的两个儿子不会连一个后宫位份不明,最多也只是个二品九嫔的王氏的儿子都比不过。
至于李恪不能当上皇帝是因为具有前朝血统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李恪的两朝血统并不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早在南北朝时就有许多两朝一脉的皇位继承人,比如后赵石虎的太子石世,生母就是前赵的安定公主;比如北周闵帝宇文觉的生母就是北魏冯翊公主。就连隋炀帝杨广的太子杨昭也是两朝一脉——杨昭的生母萧皇后,即西梁孝明帝萧岿的女儿。
如果前朝血统真的是问题,是忌讳,那唐太宗为何在明知李恪具有隋朝血统的情况下,还想立其为太子?长孙无忌又为什么不用这么好的理由来反对唐太宗立李恪呢?就像唐玄宗欲立武惠妃为后,大臣首先就用武家与李唐皇室有仇为由劝阻唐玄宗,而李恪这里却压根没人提及所谓的血统这一点。所以李恪与储位无缘,和他的生母是隋炀帝的女儿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而是因为李恪与杨妃均不得宠于唐太宗的缘故。
再者恪母的祖父隋文帝杨坚的生母是吕苦桃,史书记载吕苦桃出身非常卑微,“其族盖微”,甚至“求访不知所在”,杨坚的舅舅吕永吉“性识庸劣,职务不理”,舅公吕道贵“性尤顽騃,言词鄙陋”,而杨坚又自称是弘农杨氏,他的生母是父亲杨忠的嫡妻——真正的弘农杨氏会以吕苦桃这样出身卑微的女子为妻吗?至于独孤信的血统,唐高祖李渊的生母同样是独孤信之女,所以只要是李家的皇子,就都有独孤氏的血统,而不是李恪一人独有。而有些人在提到李恪的血统时,只敢从独孤信的血缘追溯起,唯独不敢从吕苦桃的血缘追溯起,这又是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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