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万岁，男女无罪。
倘若要列出最会描绘「欲望」的导演，西班牙导演阿莫多瓦一定名列前茅。
他的新作今年在戛纳亮相时，引起爆发性好评。
成为当时的金棕榈热门。
今天就跟大家聊一聊——
《痛苦与荣耀》
Dolor y gloria
本片在戛纳首映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阿莫多瓦的片子怎么拍成这样？
不是震惊这部片有多么离奇，而是实在是太温情太动人了。
根本不像导演的风格。
阿莫多瓦以往的作品常常给人一种「卧槽还能有这种操作？」的惊愕感。
简单举两个例子。
《捆着我，绑着我》是关于囚禁的故事。
一个少年犯男孩，深深迷恋一个色情电影女演员，于是就绑架了她。
绑完了，不劫财，也不劫色。
唯一的目标就是让这个姑娘爱上自己。
女孩费尽心机想要逃离，男孩不顾一切想要挽留。
两人进行了多次智力与体力上的交锋。
可当女孩真正获得自由之后，反倒爱上了这个绑架犯，不走了。
最后影片在一种「有情人终生眷属嗨皮大 Ending」的融洽氛围里缓缓结束。
一个唯美情色版的斯德哥尔摩患者故事？
别着急，还有更厉害的。
《吾栖之肤》也讲述囚禁，主线是整容医生的复仇。
因为自己的花季女儿遭强奸致死，做父亲的气不过，便设下圈套绑架并囚禁了那个强奸犯。
惩罚措施极其诡异。
既改变了男孩的容貌，还对他做了变性手术。
一番调教后，男强奸犯就出落成了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姑娘。
（变性前）
（变性后）
更诡异的是。
在相处过程中，医生情不自禁爱上了他（她？）。
在一次激情后，贤者时间的空隙里，变性人将医生一枪击毙。
完成了反报复。
发现没有？
阿莫多瓦的影片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抓马情节。
复仇、绑架、出轨、变性、强奸...
所以他每次出新片，人们都摩拳擦掌等待再一次三观的洗礼（碎裂）。
但这次的《痛苦与荣耀》，截然不同了。
可以说是 360 度无死角大反转。
阿莫多瓦不再着迷于那些扭曲的欲望和喷射的激情，而是将镜头转向自身：
一个年迈导演的脆弱、痛苦与希望。
主人公萨尔瓦多，一个颇有名望的导演。
随着肉体的衰老和灵感的退场，他不得不面对与焦虑的对抗。
影片主要展现的，是他对当下困境的审视，与对过去记忆的回望。
或者可以说，是他对自我的理解和剖析。
不过，别一听到「年迈、困境」就觉得这片很闷。
相反，它依然美丽至极、活泼动人。
比如一段「洗衣服」的场景。
澄清的河水边，妈妈和邻居阿姨们一起洗衣服。
她们将白色的床单往空中一抖，让它降落在茅草上，随即唱起了歌来。
阳光和煦，绿树葱茏，河水和鸟鸣配合着。
这场景如诗如画。
再比如「地洞」。
萨尔瓦多在小的时候，曾跟随母亲离开家乡，到父亲打工的地方生活。
到地儿一看，惊着了。
父亲口中所谓的「新家」，原来只是个地洞。
地洞狭窄昏暗，墙漆剥落，仅有一处天井取光。
母亲一点一点细心操持，种上了草木和花朵，墙面刷成了色，还用五彩斑斓的布条装饰门帘。
配合天井之上湛蓝的天空，这里成了温暖而安宁的小屋。
原本的苦难经历，竟变得宛若童话故事般美好。
更美妙的，还有一次小小的性萌动。
如常的夏日，泥瓦匠过来做工，给灶台贴上花纹图案的瓷砖。
得空的时候，会给萨尔瓦多画素描。
忙活完，身上都是油漆，他想洗个澡。
于是招呼屋里睡觉的萨尔瓦多，请他帮忙拿个毛巾。
萨尔瓦多迷迷糊糊起床，摸到毛巾，晃晃悠悠走过来，便看到了泥瓦匠裸露的全身。
修长的四肢，健美的肌肉。
身上的肥皂泡沫被天井洒落的阳光照得透亮。
萨尔瓦多不自觉地长大了嘴。
忽然脑袋发昏，身体整个儿失去重心，瘫落在石板地上。
这场昏厥，到底是由酷暑高温引发，还是因为初次遭遇了勃发的性欲而难以自持？
影片没有明说。
我们只看到，阿莫多瓦把这一刻拍得纯真而热烈，在现实的场景下流淌出意外的奇幻感。
美得令人着迷。
谈及《痛苦与荣耀》时，阿莫多瓦曾表示：
「我的所有电影都代表我，但是这一次我走得更远，在其中的是我的灵魂」。
这么一部自传性电影，可以在其中找到很多阿莫多瓦的影子。
他出身贫寒。
父亲是个文盲，不成功的酒贩子。
在母亲的敦促下，阿莫多瓦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阅读，并帮助同村的小孩认字。
这些经历，都在片中小萨尔瓦多的身上得到了重现。
凭借出色的学习能力，阿莫多瓦拿着奖学金进入天主教中学。
然而就在 10 岁那年，却遭遇神父性虐待。
这一经历，被他拍进了另一部电影《不良教育》里。
之后他逃离学校，只身前往马德里，想要成为一名电影导演。
但由于缺乏经济支持，无法进入学校学习。
于是便在一家电信公司做了 12 年的行政助理，攒钱买设备，并将业余时间全部拿来自学电影技术。
跌跌撞撞一路求生，穷小子最终成为了西班牙最具国际知名度的导演。
而阿莫多瓦的另一层身份，是同性恋者。
我们在《欲望法则》《不良教育》等影片里都能找到他对于同性之爱的细致描绘。
小萨尔瓦多面对泥瓦匠的那场意外晕厥，正是这一炽热情感的萌发起点。
《欲望法则》剧照
在了解以上信息后，《痛苦与荣耀》就好懂了。
它像是一台时光机，重回人生出发的起始点，截取那些温柔明媚的片刻。
借助这些「片刻」，阿莫多瓦完成自我疗愈。
而这场精神疗愈的目的，是为了面对真实的当下：
老年。
班德拉斯饰演的老年萨尔瓦多，悬在蓝色幽静的泳池里，进入冥想状态。
镜头划过他的脊柱，一条细长的手术伤疤。
年老，意味着要面对一系列微小而具体的痛苦：
失眠、慢性咽炎、耳炎、胃食管反流、消化道溃疡、内源性哮喘、腰痛、背痛、肌腱炎、双膝疼痛和肩膀酸痛、偏头痛、紧张性头痛、丛集性头痛。
不仅如此，还有精神上的「抽象惩罚」，抑郁症。
在精神恍惚的时刻，萨尔瓦多不断陷入童年回忆里，从过去的自己身上重新汲取力量。
这是一场发生在阿莫多瓦头脑内的旅程。
与过去的自己进行和解，为当下的自己赢得解脱。
往往，越是坦诚的电影，就越是朴实。
因而整部影片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温情，像一首轻柔的诗歌。
倘若拿近期的电影相比，《痛苦与荣耀》很像阿方索·卡隆的《罗马》。
在面临与自己最私密的议题时，两位名导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种大道至简的处理方法。
阿莫多瓦拍了那么多奇情诡谲的影片，在 70 岁的关头给出了这么一部含情脉脉的作品，令人颇为感怀。
苦难只是苦难而已，它并不会教会我们什么。
相反，曾经那些朴实温柔的时刻，才最能治愈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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