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电影导演龚应恬:成也红楼,败也红楼(二)
上次说了昆曲电影《红楼梦》的优点,这次吐槽下它的缺点。
一,音乐太差劲。
我不懂,电影的昆曲到底该称曲还是称歌。水磨腔本应低回婉转,可好好的曲牌改得面目全非,演员怎么唱都是一个味道。龚导,请把“皂罗袍”、“步步娇”、“山坡羊”、“点绛唇”等好曲牌还给我们。
昆曲历史上有“雅昆”,也有“草昆”。前者供在深堂大院,后者活在勾栏瓦舍。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只能说,龚导为了贴近年轻人拼命往“草昆”这条路上狂奔,咱就体谅些吧。
二,改编太随意。
改编原著,对部分情节做出修改,不是不可以,可你也不能乱改。
(一)共读西厢的时间
元妃尚未省亲,宝黛就开始读《西厢》了!
那时候园子没完工,贵妃还没让宝玉他们进去住呢。
那会在什么地方读《西厢》?我只能理解为荣国府的后花园。从前旅游时特地留心过后花园,面积不会太大,地理位置一般靠近主人书楼。也就是说,哪天主人读书累了,可以随时眺望美景换换心情。
问题来了。一个公子,一个千金,安全意识都不顾了,在贾府当家人眼皮子底下,肩并肩看小黄书。不仅鉴赏情节还高声诵读。完了还要照着学。别说曹公那年代接受不了,现在也没有哪个爹妈受得了。
真这么做了,贾母还用得着在家宴上替黛玉掰谎?还会说“玉儿品貌像他爷爷”?早交给贾政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龚导,您反封建不用下这么猛的药吧。
(二)黛玉葬花的时间
曹公说得明白,黛玉深夜探访怡红院被拒,错疑在宝玉身上,感慨寄人篱下。第二天葬花,期间遇到宝玉,误会解除。
但电影是这么演的:探望——题帕——表白——葬花。
先说题帕。宝玉挨打,黛玉探望。宝玉不假思索拿出一块帕子,和黛玉一起题诗,没错,是一起,写的唱的都是《题帕三绝》。
接着两人相互表白了。
宝玉把“你放心”都说了,还几次三番摩挲黛玉的脸,一会儿端详,一会儿擦眼泪,一会儿贴近了说悄悄话(还好他没亲上去)。关键是黛玉没恼,很享受很配合!
我穿越了还是他俩穿越了?
原著中,黛玉就怕多说了话多走了路。宝玉就怕唐突了妹妹。
结果龚导让他俩在丫鬟包围的怡红院“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宝玉伤好了,端午节礼下来了。宝玉宝钗一样。黛玉就伤心地葬花去了。你们不是刚刚剖白心迹吗?这么快失去信任了?这不是矫情吗?
(三)宝玉哭灵的时间
最匪夷所思是黛玉死了宝玉不哭,哭灵是在抄家之后的某个深夜。按高鹗续本,那时林妹妹的灵柩已经回苏州,都入土了。宝玉这才想起来要哭一哭,是怎样的脑回路?
哭就哭吧,还哭出一段家庭遭巨变的感悟。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有情如此,无情也如此;富贵繁华如此,凄凉败落亦如此。人间万物俱是如此矣 ”。
请问,你确定是哭给林妹妹听?不是表演给活人看?不是感伤身世哭给自己听,求一个内心宁静?
三,细节有硬伤。
这个实在太多了。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携带顽石入红尘。书上说把石头缩成玉坠大小,还要刻上字。结果电影里一块袖珍型五指山直接下凡了。
黛玉进府是带孝的,孤独的。可影片喜庆的开头让我差点以为贾府过年了。
王夫人让三春来个自我介绍,探春和惜春都把黛玉叫“妹妹”,辈分乱了。
王熙凤居然没有讲“可怜妹妹命苦,姑妈偏就去世了”这句话。脂砚斋说过,无此话不是贾家媳妇。
识玉一段,黛玉当着宝钗和丫头的面吃醋,特别明显地甩脸子,说话也特别直白,大概意思就是“我看不惯你喜欢我男朋友”。宝钗涵养真好,居然没有告密。她到王夫人那里含蓄地提一下,黛玉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元春省亲,不诉说“锦衣玉食却骨肉分离”的苦楚,反而满脸含笑春风得意,就差跳出荧幕告诉观众“鸾铃响,车马喧,皇家声威。销金炉,黄金伞,凤舆荣归”。我明白了,你是来炫富的。
黛玉葬花时先把花放进绢袋,然后刨坑,把花从袋子里倒出来,再扫到坑里。林妹妹,咱们不要重复劳动好吗?直接连袋子一起埋了。生活常识啊。
宝玉挨打,原著中写将近一月起不了床。结果黛玉一来,他俩居然共舞,宝玉的伤奇迹般康复了!而那块诗帕的尺寸也很喜感,演二人转足够了。
抄捡大观园,明明是抄宝玉的屋子,探春偏来凑热闹。结果惹了一身骚,被王善保家的搜了身。三姑娘当王夫人面打了老奴婢一巴掌。看到这我惊呆了,三姑娘这是当众打王夫人脸啊!难怪日后远嫁海疆。被发配的!
金玉良缘,宝玉的婚服居然是五爪金龙。我以为眼花了,暂停后放大了看,真的是龙不是蟒(龙是五爪蟒是四爪)。难怪贾府被抄,一点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呀!龚导,有句老话叫“宁穿破不穿错”,您还记得吗?
还是金玉良缘,宝玉发现宝钗李代桃僵,立刻脱掉婚服,里面居然是全黑的丧服。随着一句“林妹妹啊”,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哪,这是未卜先知还是上演中国版咒怨?
抄家后宝玉到潇湘馆哭灵,居然还能找到黛玉诗稿。不是“片片蝴蝶火中飞”了吗?太神奇了,林妹妹的火盆自带修复还原功能。
四,主题太庞杂。
不知龚导到底要表现什么?宝黛爱情悲剧?贾府末日?中国人骨子里的悲观宿命论?什么都沾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讲透。
如果是宝黛爱情悲剧,元妃省亲不必出现,直接借剧中某个人物说出元妃喜钗不喜黛就行。哭灵也不用改得这么诡异。
如果是贾府末日,这点料不够,龚导得把葫芦僧判葫芦案,焦大骂街,秦可卿之死,尤二姐之死,晴雯之死等情节放进来。弄个上中下三集才讲得透。
如果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宿命论,除了参照“贾府末日”,还应该加上“宝玉赶考出家”。没什么比雪地里披着猩红袈裟的情僧更能表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龚导啥都想抓,又没抓好,结果就成了四不像。
五,唱词太俗
讲词的韵味,整部电影跟越剧没法比,就连京韵大鼓都比它强。
我上篇提到的“诸芳流散”和“黛死钗嫁”已经是全剧比较文雅的唱段。其他的,大家发挥想象。
据说“诸芳流散”还是青年昆曲演员施夏明写的。如果属实,只能说明编辑肚子里没货,水平还不如一个伶人。
六,身段太奇怪
宝黛初会,多重要的一场戏。可身段实在辣眼睛。
两人先是手握拳放在腮边对望,再是大幅度撩裙子(袍子)对望,再是双手叠放搁下巴上对望。对望时离得真近,连眼睫毛都要贴上了。
原著很纯洁,“眼前虽然外来客,心底恰是旧时友”。
可现在这两人什么毛病?犯花痴吗?一对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见面就着迷了,一着迷就相好了,一相好就胡思乱想了,一胡思乱想就想到终身大事了。
龚导你是这个逻辑吧。知道吗?老曹写红楼,最想批判的就是这种才子佳人的风月俗套。红楼梦不是洒狗血的言情剧。这电影格局,忒小了。
最后,跟龚导进一言:昆曲到了今天,只有排新戏才能拿经费,获大奖,有饭吃。我们都能理解。只是,求您下次推向市场前,好好打磨行吗?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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