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大雪覆盖了整个村子。茶花开在雪地里,微露着红色的花蕊,其白色的花瓣早已融入雪地。家里塑料薄膜的窗口,能透出雪光。我顺着门前的小道,走上机耕路。泥泞和着渐次融化的雪,呈现出衰朽死亡的面相。
一从落叶小灌木垂死挣扎着把唯一一片枯死黑黄的叶子挂在枝头,上面盖着一层白的雪,默默缟素,为自己和一切凋零致哀。路真难走。时常被泥淖绊住脚步。白雪下满藏“陷阱”,我必须谨慎地凭着地上雪色的微妙变化,辨认出哪里是尚可以行走的路途。从中迂回穿插,漫无目的地行走。进入灌木丛生的小径。这里曾经很繁忙,大人们挑谷掮犁走过,老人们由此穿过一个小山包,去到邻家谈天。
曾经春天的时候,这里的灌木依次或是一夜之间窜出嫩芽,长出新叶,于是满目枯寂变为绿野。那时候,连静默的坟头也长出了野藠头。我们凭着是否长出茂盛的春草,就可以满有把握的揣测坟墓的年龄了。多是受了死的润泽滋养,年长的坟墓,总是透出最深的春意盎然。野藠头,其下的藠头是不能吃的。小时候便知道,这种藠头的茎叶炒上鸡蛋是怎样一种美味。因此,农历四月间,我们便要到去年秋收耕翻过的松土地里,去采集这种植物的茎叶了。那些日子,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的香气氤氲,让人温暖。
渐渐走到初夏,灌木的叶子颜色一天深似一天。仿佛一阵夏风吹过,便自然增加一抹油油的亮色。天气是愈来愈热了。发现有人打起了赤脚,这样播种稻谷的日子来了。大人们犁开松软的田泥,放水,将泥巴分成一垄一垄,洒下春种,田埂上的烟斗云集。
七月盛夏,这里为了农忙,承载着奔忙的人们。大人和小孩挥汗如雨,远处的田地,打谷机有规律地呼哧声伴着燥热的蝉鸣。空气里也有了一股新割稻草的气息。多年以后,在城中的草坪上,当割草机轰鸣而过时,也时常是这种穿越时空的味道。这时你还会发现,一种锯齿形叶子的灌木上,就像天降神兵一样的,慢慢覆盖着一种形同春蚕的虫子。蠕动的身躯上遍布绿色和黑色相间的花纹。大抵是年岁越长,黑色越深。虫子们兢兢业业地啃啮,发誓要在夏天,把这漫野的灌木丛变成光秃秃的枝干。他们做到了,徒子徒孙无穷尽,很快便覆满了大大小小的叶子。叶子先是剩下叶脉撑持,最终萎落,留下枝干,空对采割过后裸露的田土。田土是很快要换上新一茬的禾苗了,灌木看来却只能独守空枝,等待来年的萌蘖了。这个时候,虫子再一次如同羽化登仙一般,人间蒸发。也许真的羽化,变成了空中翻飞的秋虫了。
有叶子的树木灌丛也开始卸妆。生命为了春天的张扬,夏天的富丽,攒积的能量已然耗尽。原本翠色的叶子失去油亮的妆容,转黄,依次告别枝头。秋风并不大,可是临到陨落的生命就像芦苇,仿佛只等这一声秋风的召唤,摧折便来的如此轻易。打着旋子飘落是秋叶最后的舞蹈,宛如送葬的人群前面招展的旌帜。
最后,冬天来收拾一切。雪下来,遮掩这一切零落的生命,让他们静静地枯朽腐烂,如同黄土遮盖尸身。人们躲在室内,围着炉火,也为了躲避这一幕生命退场的凄惶。大家看着窗外的雪,点数着这一年周围消失的熟悉的面影。想着此刻他们的归宿,不胜唏嘘。小孩子们听到这里,大概要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使劲将头偎进大人的怀抱,抓紧大人的衣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什么。他们睡去,想到云,想到春天的嫩芽和草虫,可爱的蝈蝈,就是不愿意想起冬天。
春天真的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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