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晚成”,是众人熟知的成语。北宋陈师道的解释最精辟,称“暮年方妙”。
这个说法来自《老子》,原文如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太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翻译成白话文是这样的:“光明的道路好像暗昧;前进的道路好像在后退;平坦的大道好像并不平坦;高尚的德行好像低矮的山谷;光洁的白色好像污垢;广大的德行好像不足,刚健的德行好像懒惰;质朴纯真好像愚笨;最方正的事物却没有棱角;最大的器具却最晚合成;最响亮的声音却听不到声音;最大的形象却看不到形象;道(生成了万物),却隐匿自己,无以闻名。”
简单来说,这段话用一系列事物的排比,来比喻道,从而说明越是伟大,越懂得不名不声。《庄子 齐物论》说:“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讲的是同样的道理。
细细分析这里面就有问题了。大方,大器,大音和大象排比工整。大方(方正)和无隅(棱角),大音和希声,大象和无形,是三对反义词;按照这个规律,大器对应的应该是不成,怎么会是晚成呢?
果然,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一共两卷,分别成为甲本和乙本)里就写到:“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天象无刑,道隐无名。”
马王堆汉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利苍家族的墓地。《帛书老子》出土自三号墓,也就是利苍儿子的墓室。其中还出土了一块木牍,写着“十二年十二月乙巳朔戊辰”,也就是汉文帝十二年。
《帛书老子》里《道经》(《老子》分为《道经》和《德经》,合称《道德经》)的第一句是这么写的:“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和我们熟知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不太一样。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汉文帝名叫刘恒,后世为了避讳“恒”字,书写时会把“恒”写作意思相近的“常”。(顺便一提,先秦时期“邦”指天子治理的广大区域,“国”指诸侯的封地或首都,后世为了避讳刘邦的“邦”字,就用“国”来带指天下。另外汉朝因军功封爵,最高一级叫“彻侯”,可是汉武帝叫刘彻,于是“彻侯”就改名叫“列侯”了。)《帛书老子》并没有避讳汉文帝的名字,这样看来,后世流传的通行本《老子》明显要晚出于《帛书老子》。
由此可见,“大器晚成”实际上是“大器免成”的笔误,然后被以讹传讹流行了两千年。“大器免成”的意思是“最大的器物却不需要合成就已经存在了”。《老子》二十八,二十九章说:“大制不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都在论述天下最精妙的器物是无法合成的。所谓大器,大制,神器,统统生于道,而道先于天地而存在,因此才说“大器免成”。
用现代科学正好解释这一点:大到宇宙无数星系,小到原子核内部结构,巧到细胞组成,复杂到大脑神经活动...这一切最为奇妙的造物,却远比人类的历史悠久。人类自诩“灵长”(万物之首),可是我们的科学与技术和宇宙造物相比,就好似“刹那”和“无量劫”的浩瀚区别。
所谓“大器晚成”,细想起来实在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就好像再说:“加油,你是最棒的!我看好你!”我这么说,并非打击谁的积极性。其实,人生真的很有限,也很无常。如果我们能够始终如一日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们的人生每一天都是珍贵和充实的,不会“晚成”,更不会“一事无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