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我是人间惆怅客

纳兰性德：我是人间惆怅客

文： 幻小凡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纳兰性德

01

如果说，仓央嘉措是佛门里的情哥哥，与《红楼梦》中痴顽多情的宝二爷，有得一拼。

那么，早他三十年出生的纳兰性德，就是富贵名门中少有的多情种，多情公子里的千古典范。

多少小说故事中，白衣无尘的如玉公子，大概都参照了纳兰容若的经典真人秀。

据说贾宝玉的原型，就是纳兰本人。他住过的园子，曾一度被指为大观园。

当初乾隆皇帝读完《红楼梦》，说了一句：这不就是纳兰明珠家的事吗？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是纳兰性德的挚友。

纳兰明珠，就是纳兰公子的父亲，康熙朝最煊赫一时的权相。

醉心于富贵权势的明珠，怎么也想不明白：富贵窝里养大，堪称完美的长子，为什么总是那么忧郁多情？

让他平添了一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恨事。

一代词宗纳兰性德，三十一岁就英年早逝，却留下了众多清丽哀绝的动人词作。

王国维评纳兰词：“自宋后，一人而已”。

《人间词话》里说: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称其继承了后主的衣钵也是不为过的，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纳兰死后十年，曹寅和好友咏诗怀念他，写下了传世名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无论曹雪芹笔下的宝玉，有没有纳兰公子的影迹，至少他的爷爷曹寅比其他人更懂得纳兰。

应该说，文武兼备的纳兰比宝玉更加出色，也更加敏感深情。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纳兰这朵高门富贵花，偏偏成了“别有根芽”的人间惆怅客？

02

顺治十一年（1655年1月19日），北京。

一个骨骼清奇的小婴儿，口衔金钥匙，出生在一户显贵豪门。

他就是纳兰性德，字容若。

他的清贵出身，不仅仅因为父亲是康熙朝大学士纳兰明珠。更因为，他的父系和母系都是顶级皇亲贵族。

纳兰和康熙同岁，也是亲上加亲的表兄弟。

纳兰天资聪慧，十八岁中举。

少年成名，文武双全，成为小皇帝的亲信侍卫。

父子同为康熙朝的宠臣，世人称羡。

繁花着锦的生活，没有给生来高贵的才子带来快乐，反而让他倍受束缚，满心惆怅。

作为诗文艺术的奇才，天生的敏感多情，也许让他更早，觉察到了烈火烹油的隐忧。

“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自小耳濡目染母亲对佛教的虔诚，他的内心厌倦官场的明争暗斗，更喜欢读书填词，远离世俗的生活。

纳兰一生淡名利、善骑射、好读书、擅长于词。

纳兰词，写情浓烈真挚，写景传神逼真。单凭一个“真”字，已足取胜。

慢品细读，却有丝丝缕缕忧伤不绝。

伴驾塞外，对着漫天飞雪，他在词中说“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身在高门无心权势，不成纨绔便成情种。

他短暂的一生，如流星划过，几段哀伤恋情，也是求而不得，转瞬即逝。

让他清冷的世界，又添了几分落寞悲苦。他的词中除了真纯，还有更多的惆怅哀凄。

03

奢华的明珠府中，早慧的纳兰公子，无视满园的富贵气象，只与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雪梅相知相惜。

一丝丝懵懂情愫，在一首首诗词的吟咏品评中，悄然滋长，若有若无。

“是一般心事，两样愁情”。

大宅门中的多情少年和美丽少女，在耳鬓厮磨中，心心相印，却不敌命运无常。

这一次，要亲上加亲的，是他的好兄弟玄烨。

皇帝要选秀，表兄妹靠边站。十六岁的表妹进了宫，山盟海誓转眼就成空。

“心字已成灰”。即便能轻易混进皇宫，却带不走锁进金丝笼里的心上人。

从此，你是君，我是臣。

完美无缺的多情公子，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难以抗拒。

追随年轻的帝王，一再出入宫廷内外。君主的宠爱，隔断了青涩的纯情。

咫尺天涯。

面色如常的纳兰侍卫，内心是否会苦不堪言？

万般无奈，只能强忍多情泪。纳兰叹息着，一遍遍写下心中的不舍和黯然。

直到，新的恋情，慢慢覆盖心头的创伤。

崖下栖心  (铃声)

巫娜

04

命运对纳兰，多情更似无情。

它乐于慷慨赠与，再随时收回，这样的落差更能折磨人。

给了纳兰顶尖的家世、无双的才华，偏给他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失去初恋的深情，又给他一位人生的挚爱，让他再次品尝难言的相思情债。

1674年，纳兰性德二十岁，娶两广总督的女儿卢氏为妻。

典型的政治联姻，却成就了难得的天作之合。

一个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一个是温婉端庄的名门闺秀。

同样的不俗，同样的才华满溢，让他们走向了夫妻恩爱的幸福旅程。

温柔、纯真、孩子气，相处越久，越见性情相投。

婚姻生活意外地美好和甜蜜，冲淡了纳兰失恋的痛苦，也重新点燃了他的浪漫柔情。

哪怕帝王的无情，一再打搅他们的相守。

一次次的出巡，一次次的别离，让思恋更加地绵长。

红袖添香，琴瑟和鸣。

那段日子里，纳兰词中，多了些岁月静好，少了些忧伤惆怅。

他们的生活，如同李清照与赵明诚，沈复和芸娘，意趣盎然，伉俪情深。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快乐的时光，永远不够长。

命运，比帝王心更加难测。三年后，卢氏在生第二胎时，难产去世。

“一片伤心画不成”，天生忧郁的词人，痛失娇妻，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哀伤之中。

万念俱灰的他，想要遁入佛门。

难以排遣的相思和哀痛，又让他寻不到慧剑斩情丝。

八年间，无数个不眠夜，他一遍遍地回忆从前，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悼亡词。

深情泣血的词句，让闻者心酸落泪，感慨神伤。

05

进士及第，文武兼备。初出茅庐的纳兰，也曾经豪情壮志，想要兼济天下。

随王伴驾颠沛不定，做近卫宠臣，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

“才华横溢，学识广博”的纳兰，内心很苦闷。

纳兰的曾祖是女真叶赫部的领袖，死于自己的妹夫努尔哈赤之手。

大名鼎鼎的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皇族，曾是相爱相杀的两大家族。

或者是出于帝王心术。康熙对纳兰的宠爱，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事业发展。

并且，对于纳兰的几段挚爱真情，皇帝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搞破坏。

先是霸道地抢了好兄弟的小表妹，又常在纳兰夫妻情浓时派公差，最后还让他与后来的红粉知己沈宛，一再错过。

是的。纳兰后来又如家族所愿，续娶了妻妾，却再难有当初的意外之喜。

他是一个多情，却绝不滥情的人。

他终日沉浸在对亡妻的追忆和思念中，一心求佛，甚至想象卢氏能复活。

直到八年后，命运再次赐予他一位才艺过人的江南红颜，沈宛。

纳兰才从漫长的缅怀中，抬起头来，重新找到了恋爱的感觉。

她是江南最出众的才女，是纳兰最忠实的粉丝。

她读懂了大清第一词人所有的哀怨情仇，也读懂了世俗中身份悬殊的门户之见。

尽管他们彼此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尽管纳兰为爱抗争，违心在官场停留、在家族周旋，沈宛依然只能成为一个身份卑微的外室。

不容于世的爱情，遍体鳞伤。

最终沈宛为爱放手，黯然离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刻骨铭心的断肠离恨，再一次击倒了多愁多病的纳兰公子。

康熙派人探视送药，也没能挽救年轻的生命。

心病只有心药医，世人羡慕纳兰坐享名利繁华，纳兰却无力拥有自己的爱情和自由。

31岁的纳兰，一病不起，带着满怀的惆怅离开了人世。

功名佳人，浮生一梦。

然而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却成就了他一颗不染纤尘的清透诗心。

今人尤爱《纳兰词》。

349首词作，多少纳兰心事在其中，又有几人能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