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原发表于传统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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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7月,未满二十岁的我,通过学校介绍,获得一次到深圳横岗一所小学面试的机会。7月18日,是我出发的日子,整个世界热如蒸笼,像梦想一样滚烫。
站在国道边,我招手拦下一辆从梅州到深圳的车。一上车,一股浑浊的气息差点儿把我熏倒。摇摇晃晃的车考验着我的胃,我想吐。我拼命喝水,希望可以压制住胃里乱窜的洪流。可当大巴车再一次急刹车时,我胃里的东西终于造反成功。我吐得眼睛泛白,喉咙干痛,直到胃里的东西完全清空。
闷热的车厢里,空气里的味道让人崩溃。对面的人厌恶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我很惭愧,很难受,很尴尬,试图寻找一些东西把污物盖起来。可我悲哀地发现,我竟然连一张纸巾都没有。有一个女生给我传来一包纸巾,我感激地对她笑了笑。这包纸巾温暖了我一生的记忆。
我“出征”的第一个座位,留下的不是我的荣光,而是我的狼狈与肮脏。我靠着铁栏杆站着。有人把窗打开了,风吹进来,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接下来的路程我就这样站着,重心不断交替。累,还很紧张。我怕坐过站,几次问卖票的人:“横岗大厦到了吗?”卖票人有些不耐烦地甩下一句:“到了会叫你!”我不敢再问了。
终于到了。下了车,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光让我头晕目眩。我站在原地缓了一下,看到对面有一座高楼,上面写着“横岗大厦”几个字。旁边有一排厂房,也有低矮破旧的瓦房。
我还没来得及去思量在想象中深圳应该有的模样,就有好几辆摩托车向我围过来:“小妹,去哪儿呀?”“排榜街19号。”“五块钱,上车吧。”有一个大叔熟练地把摩托车掉转头。
五块钱?太贵了!我绕过他们走上一座人行天桥。我爸说过,路在脚下。其实,是贫穷教会我隐忍。
天桥的水泥地板散发出的热气自下而上钻进我的裤管,肩上的背包像是给背部盖了一床棉被,汗水早已浸透衣背。
走下天桥,是一条看起来非常热闹的小街。我看到路牌写着“排榜街”,我有些小兴奋,心想,学校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我在路上走着,走过服装店,走过饮品店,走过鞋店,走过快餐店……我既着急赶路,又忍不住去打量路边的小店。我羡慕店里的人。这些小小的店面有的看起来凌乱不堪,有的看起来拥挤肮脏,但里面的人至少可以安心地坐在店里,不用担心天黑之后住哪里。
走着走着,竟然起风了,而且,是大风。天上的乌云很快遮挡住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太阳,天空变得黑沉沉的。
大风吹过街巷,那些撑在路边的太阳伞被吹得呼呼响。我有些害怕。我没有伞,我可以扛住太阳,但我挡不了风雨。
雨还是来了,我不得不躲进了一家店里。店主正在手忙脚乱地收回摆在外面的书。我趁机帮了他一把,好让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儿勇气躲在他的店里等雨停。
店主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哪好意思收这句谢谢,连忙说不用。他看出我的拘谨,笑着说:“没关系的,等雨停了再走吧,夏天的雨下不久。”我又是连连说谢谢。
我打量起他的店,才发现这是一家旧书店。我指指最外层的那些旧杂志,斗胆问他:“我可以看看吗?”他说:“你看吧。”
我拿起了一本《青年文摘》,很快被其中的一篇文章吸引住了。文中主人公的奋斗史深深地打动了我。文章最后写道:“我一次又一次被打倒,每一次都摔得很惨,但每一次爬起来的我都活得比以前漂亮。”我内心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力量。
店主问我:“你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面试。他说:“哦,希望你成功,以后可以常来我这里买书。书是旧了一点儿,内容却是没有打折的。”
我问他怎么会想到开一家旧书店。他说:“都是好书哇,扔了多可惜。我每天坐在这里看书,也遇到很多喜欢看书的人,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相遇。也许有人会因为看了我的书而改变命运,而我也可以养活我自己,挺好的。”
那时的我还不懂得什么叫文青,现在想来,那个店主应该就是。身居闹市也可以安静读书,衣食淡泊也觉得心满意足。
大雨终于停了,暗沉的天空又渐渐明亮起来。我对店主说:“我先走了,谢谢你。”店主却说:“等等,那里有一个水龙头,你去洗洗吧,面试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走到水龙头旁,水龙头上方的墙壁上粘有一面镜子。我看到镜中的自己实在狼狈不堪,头发散乱不说,脸上居然还有一块明显的污渍!想到自己一直顶着这块污渍走了那么久,真是羞愧。
待我整理干净以后,店主又走到店外给我指路,提醒我哪个路口不要走错。他瘦长的身影真像古时候的教书先生。
我买下了刚刚看的那本《青年文摘》。我觉得我需要这本书,不管是书中的故事还是卖书人,都给了我满满的力量。我要带着这股力量去追寻我的深圳梦。
十八年来,我真如那篇短文中的作者一样:“我一次又一次被打倒,每一次都摔得很惨,但每一次爬起来的我都活得比以前漂亮。”而那个卖书人,我再也没见过他,他的样子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他的笑容,是我在深圳见到的第一份真诚与善意;他的书店,是我在深圳看到的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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