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几日晴暖，忽又落雪。想起来前些天女儿频频问我，春雪到底什么时候下啊？只因为再早些时候，她曾感叹，冬天过完了就没有雪了。我告诉她，春天也可能会下雪。但我也并没有说“一定”，何况这可能性还不大。可是在孩子的心中，父母说过的话，大约都总像一定会兑现的承诺吧。

早晨，雪花开始飘起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女儿欢喜的心情。午后，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漫无边际，竟与寒冬无异。下班了，急切地收拾东西提前几分钟出来，免了与同事同行。一个人走进雪里，心中极安静又极热切，是恰到好处的纵情，不刻意，不着痕迹。

先看见了海棠树，心内讶然，什么时候花儿已经开了？淡绿浅褐色嫩叶的中心，一簇簇白色晶莹的花朵。仔细看时，不是花，是堆的雪。那雪底的一抹胭脂色，才是花苞。又遇见了迎春，枝条上金色的小花已繁盛至极。此时，一个个朝上的小花杯，盛满了姿态嫣然的雪凌，如金盏玉屑。连翘的花和叶都才刚刚含苞，那雪堆在枝上，如一条条银线。……一朵大雪花倏然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屏幕正显示着拍下的雪，哪一朵是真，哪一朵是幻，一时很难辨别。

一路很谨慎地走着，是畅然，也是克制，雪落在脸上，极寒凉，又极温煦。温煦只是我的感觉，花儿芽儿感受到的应该只有冰冻。所以，这种心情很难单纯地用“欣喜”来形容。想起古人说的“惜花疼煞小金铃”，我此时感受到的该是：“惜花不敢喜春雪。”只恐雪淋漓，又见春萧索。

在这心情的背后，积攒起的其实是杂乱生活中一层层的情绪的涟漪与尘埃。尽管它们都终会平静、降落，可那纷乱与苍茫的过程，也在重重消耗着人的心力。人的年纪，其实并不是时间赐予的，毋宁说是世事赐予的，或者是心之浮动赐予的。看看孩子那纯净的脸，纯净的笑或哭的表情，都多么让人羡慕。你再也不会拥有那种纯净。

唯一可安慰人心的，是还可以寻求一时半刻的沉浸，或者是在工作中，或者是读书，甚或就在日常生活本身。我所幸者，是工作内容持续带来的充足，一天里，从早到晚，让我不舍得有一刻懈怠，工作可以修身，亦可以解忧。如果还能看一篇闲书，那就算是奢侈了吧。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其实什么都不需要。

生活是一条河流，重要的并不是要弄清河中有什么，而是要跟着它走，走向远方，走向辽阔的地方。不要被“生活在当下”所欺骗，你要生活在过去，生活在未来，生活在一切可能的时空。生活的意义正在生活之外。如果你没有饥饿感，食物就没有意义。如果你不曾离开生活，你就不曾生活过。

2022.3.17，雪，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