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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独绣
回家后，发现家里来了客人。那是有些显老的大娘，面色有些许憔悴，身着蓝布衣，我感觉很是眼生。娘硬是将我撵到内屋，不让我出来。只是在离开之前，我从爹的口中听到了“孙氏”二字。
稍微想了想，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感觉有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孙氏是何许人也？我决心还是要去偷听一下。咱家虽不大，却有阁楼一间，铺设阁楼用的全是薄木板，娘从不许我们上去。可我非得冒这个险。
尽管我蹑手蹑脚走进二弟的房间，但还是被他察觉了。他只是瞥了我一眼，就又低头玩弄起了布老虎。我放心地踩着楼梯上去，想着阁楼该积了厚厚一层灰，便卷起了袖管、裤管。
出乎意料，阁楼却特别干净，像是住着人一般，可这里空旷，没有人，亦没有阿猫阿狗。我匍匐着，凭着印象扭到了厅堂正上方。娘亲和那位大娘谈着话，很大声，当然，爹也在一旁。我将耳朵贴着木板，仔仔细细地辨认每一句话。
“是不是要安排他俩见个面？”
“不妥，我家闺女没准会有什么歪心思。”
“哪有什么坏心眼，可贤惠着呢！”
“见个面吧，也得好好磨合一下。”
“哦呵，既然亲家这么说了，那就下午带她出来吧。”
“现在就让她准备准备。”
后来的我没有再听下去，娘说的闺女当然就指的自个儿了，见面，和谁见面呢？下楼梯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莫非孙氏的儿子就是穆书口中的孙公子，那个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
在房里，胡乱拿起一块布绣着，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不一会儿，娘果真推门而入，笑脸盈盈，倒是把我愣了一下。我故作欢喜问道：“娘，今儿个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娘笑得有些合不拢嘴，答道：“今儿下午就带你见个人。好好换身衣裳，再打扮打扮。”娘笑得合不拢嘴，我想她八成又是收下什么了。我点点头，却有疑惑：“娘，水湄还不会打扮。”“娘来！”她一高兴，便觉什么事儿也不是事儿了，不高兴的时候给我梳个鬏也咕哝好几句。
只觉面上涂抹了好些东西，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当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觉得铜镜上的人已经很眼生了，浓妆艳抹的，似像五年前的伊人姐姐。那时，伊人姐姐就会化这样的浓妆了呀！
由于躲过了缠足，所以脚看上去要比其他女子的大些，不过娘倒是想了个好主意。我穿一袭天空色长裙，虽然有些过了气，可还能将脚丫遮得严严实实。娘头一次舍得在我身上费这么多时间，与我会面的大概是重要人物罢。
这些天阴雨绵绵，出门时，娘还亲自为我撑了一把油纸伞。娘挽着我的手臂，慢条斯理地踱着步，感觉风刮得慢了，鸟也飞得缓了。过了吴门桥，又往东走，有行人不时朝这边望过来，真是怪难为情的。
远远就看见茶楼上挂着红灯笼，我注意到娘也是往那儿看的，大概，那人物是在茶楼里坐着了。
我慢步踱进茶楼，娘硬是掺着我，一步一步小心得很。只见孙氏向这儿打了声招呼，我便以笑脸相回。我拐上了二楼，娘才稍微松手，并在我耳边细说：“第二桌上的便是孙公子了，上前要好好行礼。”
那人同我非亲非故，为何要行个大礼，我心想。但也总不能让别人说闲话，说我娘没交待，我便向眼前的白衫男子作揖行礼。那男子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便邀我上座。
实在是可笑，这茶楼并不在正街，只是客人休息赏景之所。要说会面这等隆重的事，该是在正街的酒楼里置办。可想而知，孙家的家底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娘不知收下了什么宝贝，欢喜得同条大黄狗一样。
这样想可能太过了，但是娘说任何话都不会给选项，我哪有说话的余地呢。眼前的白衫男子突然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我才缓过神来。我出神太久了。
男子冷声道：“鄙人姓孙，单名羽，不知姑娘芳名。”我笑答：“何姓，名水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孙羽大概年近三十，快是我年龄的双倍了，年龄之事自然不好去问。氛围似乎有些僵了，可我不打算打破。
“听闻水湄姑娘向天香阁主人习得一手好绣法，还望露两手。”他的语气坚硬，并没留给我其他选择，见他从后桌上拿出针线，我也只好这样做了。
沈老师最得意的绣作便是仿真绣，通过针法的嵌套、彩线的融合，便能绣出以假乱真的良作。而这种绣法，在苏南相当少见。
一张画布任我使唤，我便绣了一幅夜景图。东北角有明月一轮，天空中有惊鸿一羽，边缘有草木的掩映，我还极有心的绣了一只蛤蟆。蛤蟆与草色相融，不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起初，他似乎很是满意，不过后来他将绣品拿近了看。看着看着，我便发觉他的脸色很不好了。“水湄姑娘，你绣的是什么？”我从容应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他冷笑，“没有其他意思了吗？”我摇摇头，“莫非先生另有高见？”
他见我不说，也就忍着没有捅破。看着他脸上略带愠色却又装得恭敬有礼的表情，我只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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