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还记得那个地铁站吗,就是距离我捡到库克500米的地铁站。
就在库克去洗澡,我正在给笋尖打电话的时候,从地铁站后面漂浮出来一团小球。雨水打在小球的身上,勉强能从几米开外看出那是个圆形。小球距离地面差不多也1米高,先是缓慢地环绕站口一圈,然后在出口处停下来。从雨中看,遮住站口灯光的圆形还在向四外发散着阴影。但它不会变大,也不会变小。
当我和笋尖挂断电话的时候,也是小球冲进站口的时候。我们只能想象它是去躲雨,因为很快它又出来了。它在找什么东西,而它仿佛已经知道,地铁里没有这件东西。
它重新冲回雨中,开始扩大搜索范围,它知道哪里有亮光,所以寻光而去。它知道自己是黑暗的,也知道如果嵌入黑暗,就连读者都无法从字里行间找到它的踪迹。所以它必须在亮光下多做停留,多出场,哪怕一时半会儿谁都无法解释清楚它是什么。
走出300米的时候,雨水忽然大了,伴随着惊雷和闪电。阴影小球非但没有掉落在地上,反而警惕地向更高处攀升。这条路的路灯有12米高,小球第一次抵达和灯源近乎平行的高度。
如果此时有一个人看向路灯,他会恍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日食。只是小球很快又回归地面,高处没有它寻找的东西,去往高处不是它的目的。
雨水越下越大,它已经走出了600米。
在这第600米处,它等待了10分钟。这次它没有避雨,四周也无处可避。它在两根路灯的中央,所以很难有人察觉。已经将近12点,这条路上怕是到第二天6点都不会再有人走过。
一般情况下,凌晨4点会有人出来扫街,扫街的声音很有规律,但也仅仅持续1个小时就结束了。扫地工人需要在人们上班之前将这片街区清理干净,很快地将昨夜遗留的垃圾送往垃圾站,再驾车切一条笔直的路去城市外面,前往近郊更大的垃圾场。
人们上班之前不能见到的,也包括扫地工人们自己。
但是像今天下雨这种情况,扫地工人们就会晚些时候工作,或者干脆不出班,因为雨水已经负责帮他们清理过一切。
有些周末的晚上,会有喝多的加班族刚出地铁就吐在离地铁口最近的第一棵树下,那是扫地工人们最烦清理的事,也是他们恨不能刚刚上街就知道的事。因为气味同样会顺着路散发开来,恶臭的酒味尤为明显。但是一旦下雨,一切都不复存在。轻浮的垃圾会卷入下水道,呕吐物会深深陷进泥土,剩下的气味会被树木吸干。这条路上也没有什么再重型的废物了,早些年刚刚建设起周边小区的时候还会有一些砖石瓦砾,那些大块碎石都是从路过的砂石车上掉下来的。但在当时,这片地方还不需要扫地工人,所以也就没人会为这些琐事烦忧。
现如今一场大雨,也能完全将这里洗刷干净。
漂浮的小球却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在距离地铁600米处多做停留。它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由远及近。
它在黑暗处慢速旋转,周遭的阴影也跟慢速旋转。它逐渐降下身姿,在距离地面仅20厘米的地方安定下来,这个位置是声音必将经过的地方,它在等待它的到来。
几分钟以后,笋尖的车驶过此处,将漂浮的小球带走。
在距离地铁600米处的两根路灯中央,依旧是一片黑暗。即便第二天艳阳高照,日光射穿地表,也没有人会知道昨夜这里隐藏过怎样的秘密。
4、
库克有点想不起该怎样脱衣服,所以当她走进小小浴间,她迟疑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身在雨中,天色极黑,应该已经入夜起码超过3个小时。雨水冰凉刺骨。恐怕打醒她的也是这阵激寒,眼皮睁开的瞬间都要立刻合上,她还不适应大雨倾盆的视角。
人有五感,分配在五个器官上。库克的耳朵能听到雨声,鼻子能闻到重炮般的水汽,嘴里品尝有点发臭的滋味,全身皮肤都被拍打,但就是看不见。所以她仰头,她以为仰头就能放弃掉其他四种感官,这或许不是正常逻辑,但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然后她第二次睁眼,已经有人为她打起伞。她转头看向那个男人,男人一脸仓促。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问。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世上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会有战争?比如我为什么生在战争年代?或者我为什么没能生在战争年代?
但是这些都无法构成更具象的眼下境况。男人虽然没能看透库克的心思,但是已经看透这种现实。他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彻底进入伞中,开始带她走路。
一个人生下来,要先学会走路,才能学会跑步。
两条腿很听话。在这个世界,库克还从来没走过路。两条胳膊自然摆动,等她意识过来已经进入小区。
虽然浑身还是冷的,但是已经不会再有雪上加霜的感觉。这一路,她四周张望身边的一切,本能促使她快速熟悉环境,人格命令她不要对刚刚见到的表示惊讶,这些新鲜的内容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即使今天能全权在你掌控之下,明天的你也无法确定。
库克太知道这个道理。
门禁,电梯,23层,钥匙,男人带库克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决定。
然后他打开电脑,给她看了库克拿钱的假照片。
“这个人是很有钱吗?”库克问。她能分辨出这是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她记得上一次这样唐突地出现在别人家里,她也见过这样东西。她的回忆开始逐渐涌现,在停立雨中之前。她趴在一片软绵绵的土地上,她很害怕,在不断爬行。
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想起自己抱他们的样子,但她始终想不起她的名字。
然后她就被命名为库克。
不是小行星希望自己是这个名字,也不是人类希望小行星是这个名字,而是为了认识彼此,他们决定相互起名。
但库克还没来得及问男人的名字,就已经走进淋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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