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小山村里,在那个电视只有八个频道,接收信号靠电线杆的年代,别说是电影,就是正常的能看一些电视节目,有时候都是一种奢侈,遇上电视机出问题,我也总是跑到其他伙伴家里,蹭他们家的电视机,直到母亲扯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所以,当村上能有电影看的时候,于那时的我而言,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那时村里有个习俗,谁家办丧事,总会在当天晚上放电影,我到如今也不太明白其含义是什么。总之,那个时候谁家要是有白事,对于年少无知的我来讲,意味着晚上可以看两场精彩的电影了。而对于大人们,他们终于也能忙里偷闲,不受我们这些调皮鬼的烦扰,享受片刻的安宁。
村里放电影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就在我家门口。放电影的下午放映员会开着汽车把放映机拉过来,并在众人的合力下把荧幕挂在墙上,动静着实不小,所以如果是在家门口放电影的话我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嚷嚷着告诉我的玩伴还有父亲和母亲,我的伙伴们也会兴奋的嚷嚷着,大人们当然不会像我们这般激动。倘若是在另一处放电影,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有时候会不得知晚上放映电影,大多时候都是和父母在院子里吃着饭,突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电影声,这个时候我会让父亲和母亲停止吃饭,认真的确认,待确认之后,便随便吃两口,赶紧一路小跑的赶去看电影,误他个半刻一刻的,心里总是有些懊恼。
办丧事放电影也有讲究,一般总共放两场电影,而这第一部电影多为戏剧,记忆中播放最多的是《七品芝麻官》,这可真是扫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兴,因为我们可不爱看这些老古董,我们钟爱武打片,那时候并不知道什么叫动作片,什么叫喜剧片,凡是有打斗戏份的电影在我们看来都是武打片,好像除了武打片,村里从来没有播放过其他类型的电影。武打片我尤其最爱李连杰的电影,年轻的李连杰,是我儿时最崇拜的偶像,他演的《方世玉》、《黄飞鸿》、《鼠胆龙威》、《给爸爸的信》等等等等,直到现在,我依旧百看不厌。我那个时候总是喜欢留平头也是受到他的影响,总觉得平头才是最帅的发型,以至于理发的时候,我总是对理发师说,“给我理一个李连杰的发型。”逗得理发师哈哈大笑,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两场电影的名字我们大都在放映员拉着设备到来的时候就能知道。电影的交卷装在两个铁盒里,铁盒上面写着电影的名字,有时候因为上面的标签磨损,不得电影名,我们会追着放映员不停地询问,他总是被我们搞得很不耐烦,让我们走开。我们对严肃的放映员是心生畏惧的,他话不多但是表情从来都是严肃的,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告诉我们晚上要放映的电影,但是大多时候总是绷着一张脸,我们总是用胆怯的目光去看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晚上不给我们播电影。通常我们都会悻悻的离开,赶紧跑回家吃饭,然后搬着小板凳,好占据一个靠前的位置,要知道,村里放电影一年也没有几次,多数人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假使第一场是戏剧,那坐在荧幕前的几乎全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有的抱着还牙牙学语的孙子,有的拿着芭蕉扇,聚精会神的盯着荧幕,情到深处,几个老人还会拿手绢擦拭一下眼里的泪水。
我们当然是看不懂的,只是觉得唱戏唱的实在吵闹,便几个玩伴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玩闹。路灯下有个驼背的女人,推着一个小竹车,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零食,什么济公丸儿、唐僧肉,可谓应有尽有,只是我们一群人可不是随便谁都买得起这些小玩意儿,当然,也总有家里富裕的买得起,然后会分着给大家一同享用。
驼背女人也爱看电影,有时候她会望着不远处的屏幕出神,以至于我们买东西跟她说话她半天才晃过神,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叮嘱我们别乱跑,小心摔倒。我们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等着第一场电影结束,只是那个时候时间过得真的很慢,慢到一场电影我们要玩好几个游戏它才能结束。
当戏剧结束的时候,大多数老人开始搬着板凳离开,有的回家,有的换个地方继续摇扇子。很快的,荧幕前换了一批观众,我会趁着放映员换片子的时候回家喊我的父亲和母亲,有时候他们会跟我一起出来,陪着我一同看第二场电影,有的时候他们会拒绝,让我一个人去看,印象中我一个人看的时候比较多。不过,我生平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是父亲带着我,那是镇上的一个电影院,原本我认为那座电影院于我而言,是很遥远的存在,我忘了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带我去看电影,我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买的票,我只记得那时候播放得是林青霞、元彪主演的《六指琴魔》,我依偎着父亲坐在电影院靠后的位置,影院里稀稀落落的坐着一些人,电影院的屏幕要比村里放电影时大一些,但我还是更喜欢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坐在一起看电影,因为那场电影很好看,但是因为周遭太安静,我看的时候竟然起了睡意。
大多时候的我,形单影只。记得那次在离家比较远的地方播放,具体放得谁的电影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次我很惨。
每场电影有两盘交卷,放映员在一盘结束之后中间会有一个换片的过程,这个时候放映机还开着,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借着放映机打到屏幕上的光,我们用手比划着,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高兴地闹着,我一个不留神不知怎的踩到接放映机的电线,顿时现场一片黑暗,人群一下子像炸了锅,放映员拿着手电筒急速朝我走来,刚刚和我一起闹的孩子们四散而去,只剩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放映员用生气的语气把我呵斥了一顿,然后开始抢修,我心里极度的难受与自责,但我并不确定我应该做什么,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围着放映员看他焦急的忙着,我的脸好像比被别人扇了两耳光都疼,我想溜回家,但是又觉得这场祸因我而起,我又不能走。好在不知过了多久,一下子大屏幕又亮了,人群再一次像炸了锅,这次发出的是愉快的呐喊声,我心里的石头也跟着着了地。余下的电影我没有心思再看,一个人落寞的回了家。那是一个冬天,我记忆中唯一一次放电影在冬天。
其实现在回想,放电影给予我的乐趣,也不仅仅来自于电影本身。有一次村里两个地方同时放电影,这可把我这个小电影迷给愁坏了,因为事先也并知道两边要播放的是什么电影,也不能同时看两边的电影,故而我就近选择留下来看。当我看完一场,等着看第二场的时候,这时候从另一边刚看完第一场的一个同村的人来到了这边,我和几个同村的孩子凑过去问他那边演的好看吗,播放的什么电影,他告诉我们第二场没有意思,但是第一场精彩的不得了。
这让我们几个有点失望,因为我们这边的第一场我们并不觉得有多精彩,我们紧接着又问道是谁主演的电影,我还强调是否有李连杰,他回答道,“有!还有成龙呢!”我的失望到了极点,悔意也到了极点,李连杰加成龙,这是何等精彩的武打片,我竟然就这么错过了,这是我看多少电影才能碰到一次的电影,我甚至眼泪都有掉了下来。我已经无心再看第二场电影,满脑子都是在想李连杰和成龙演得电影究竟是什么。甚至往后的好几年,我一直再期盼,期盼放映员能把那天我落下的那场李连杰和成龙联袂主演的电影重新给我放映一遍,只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直到多年后,长大成人,我开始会用电脑,我才知道李连杰和成龙在那个年代是从来没有合作过的,他们两个第一部合作的电影还是多年前的那部《功夫之王》,只是那时两人的武打动作已然没有了年轻时的那般潇洒与精彩,而我心里曾经为错过他们的遗憾也在我的自嘲中悄然褪去。
而今的电影院越来越高级,给人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不断地再刷新,电影票房也动辄以亿为单位,只是我很少踏进影院,还是觉得有那么点太安静。我还是怀念,怀念那些双手托着下巴,对着墙上那块白布目不转睛的夏天,怀念那些总是能听到放映机转动声音的夏天,怀念那些吵吵闹闹,老人们靠着墙摇着扇子的夏天,怀念那些分享零食,在路灯下玩游戏的夏天,怀念那些我能看到世界上最精彩的电影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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