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镇上的小电影院工作。八九十年代,信息闭塞、物质生活尚不丰富、大众娱乐活动有限,能看一场电影足够孩子们兴奋好几天。而那时我想看便看,让同龄人分外艳羡,心里自然是满满的骄傲。
电影院一晚放一场电影,逢集白天加映数场。那时的山区小镇,电影院是屈指可数的大建筑,有着本地最大的礼堂,可以容纳数百名观众。礼堂内是一面前倾的水泥斜坡,安装着一排排木质的简陋座椅。影院前是一个广场,高音喇叭在放映前开始发声,播放着时兴的歌曲,多半是大众耳熟能详的革命歌曲,总是让人热血沸腾,有时也有报纸上批驳的靡靡之音,年轻人喜欢的甜腻味道。暮色降临,音乐在小镇上响起,人们忙完一天的事,聚集在电影院广场前买票,从摊贩们那买上包瓜子或花生,夏日里还有绿豆冰棍和牛奶雪糕,然后有说有笑地走进电影院。那时的电影院是小镇的娱乐中心,承载了山乡大量的喧嚣与欢乐。
而平日里的电影院是寂静的:偌大的礼堂里空无一人、暗黑阴凉。主楼转角的木楼梯一动便吱呀吱呀作响,声音怪异。前厅大门敞开,光滑的水泥地面飞闪着的片片亮光,是镇上的孩子们在此奔跑嬉戏的身影。他们打纸包、摔香烟盒叠纸、跳房、踢毽子,都是那个简朴年代特有的游戏项目。更大胆调皮的时候,他们钻进礼堂内捉迷藏,在黑暗中四处奔跑,发出脆生生的笑声。那时的电影院,放映着艺术殿堂里的光影故事,也放映着镇上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礼堂外有一面土坡,一头原是本地住户的坟地,紧挨巷道,夜里很是阴森,清明与过年,偶尔有人来祭奠;另一头为层叠荒地,母亲将它开垦成菜地,种上时令蔬菜,一年四季家里都吃不完新鲜蔬菜。电影院的厕所有房间空闲着,母亲利用这地方养了两头猪,平日里搜来谷糠和青草熬煮,日日辛勤喂养。腊月里我们家便有了丰盛的年猪肉,吃不完的腌制、薰成腊肉,成为来年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我的童年记忆都留在了电影院。白日里常在礼堂外的巷道里来回穿梭,滚铁环、骑自行车,在广场上打陀螺、踩高跷;夜里则钻进大礼堂,寻一个空位坐下看电影。银幕上展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与人群,动人的故事让小小的我激动不已。我沉迷于神奇的神话与美丽的童话世界,我惊诧于重重大山之外有更广阔的平原与海洋,我惊奇于简朴的小镇之外有更富丽繁华的都市,我发现生活并非只是眼前的平淡无奇、还可以有更多的绚烂与精彩。这些闪亮的画面虽只是点点滴滴,却在幼年的记忆里播撒下稚嫩的种子,深埋心中,逐渐发芽、成长,激励我走出小镇、走出大山,奔向外面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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