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七月,我被运城市教育局分配到三家庄乡中学任教(当时运城市是县级市),八月二十五日,我带着自己的铺盖卷来到了我初中时候的母校三家庄乡中学报到。
三家庄乡村子不少,较大的没几个,人口较少,学生自然也就少些,全校共三个年级九个班,师生一共也就五百不到的样子。当时杨寅龙刚任校长,学校里的老师还没有改口称他为杨校长,提到他时仍然是寅龙如何如何,也就是我们几个刚分配来的老师杨校长杨校长地叫,自然地我们这些刚毕业的雏儿就是杨校长的干将了。
报到后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先安置我的住宿问题了。
“按说你是大学生,学校应当对你照顾些,可是眼下学校实在是没有好点的房子了,乡政府已经同意明年就给我们在后面建一座教学楼,到时候条件肯定好些,再给你调整吧,现在第三排中间有一个空房,没人住,烂了些,你去看看能不能先将就下。”校长杨寅龙这样对我说。
管后勤的任万有老师领着我去看。
难怪没人来住,这间房确实够破败的。原来这间房是在东西两栋房间中间搭建起来的,东边的房子是新建的砖木结构,上下还算齐整,西边的房子是旧房,是土木结构,墙壁是土墙,土木结构的房子的墙壁下面厚上面薄,房间里面就是下面窄上面宽,看起来十分的别扭。房间里堆了好些垃圾,门窗也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淘汰下来的临时拼凑到了一起,窗上的玻璃是破的多回全的少,门上也是满身的洞洞或者缝缝。头顶的仰尘也破烂不堪,好多地方絮絮落落地吊着。不过房子里面还有电灯线贴在东边的墙上,上面有个灯勾(土话灯座的意思)吊在墙壁上。
烂点就烂点吧,农村出来的孩子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好歹算是有个安身的地了,就是它了。自己动手收拾收拾吧。我到后勤领回了笤帚、簸箕、纸张、浆糊等,弄走了垃圾,清扫了墙壁、地面,拽下来仰尘上垂落的纸絮,糊好了门窗上的洞口,安上了灯泡,哦!门还没法上锁呢!正在我叮叮哐哐的给门上安装门锁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50来岁的老头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你是新来的老师?听说今年学校分来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你吧?”他问到。
我抬头望去,一个壮实的大个子老头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灰蓝色的中山服显得十分的陈旧,好似穿了几个世纪,鲁迅先生一样的头发,直直的向上竖着,白多黑少,眼睛很大,很有光芒。
“哦,是的,您好,我叫申望明,刚来的。”我回答到。
“我姓郭,有什么需要了吭气,我在隔壁。”他亲切的说。
瞬间我感觉到一股暖流心中穿过。
“好的,谢谢您,等下我到你房里洗洗脸。”我笑着说。
人常说远亲不如紧邻啊,老头子人不错呢,我心想。
我装好了门锁来到了我的邻居房里。他的办公室比我的好些,不过也就是一张床,一个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土炉,一个小水桶,一个脸盆,一辆旧自行车而已。东西虽少虽旧但是很是干净整洁。
郭老师赶快给洗脸盆倒了些水,并把他的毛巾递给我。
“坐,快请坐。”郭老师热情的说。
我洗好脸,坐在他的床沿上(房间里也没有其他的座椅了),郭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侧过身和我说话。
“还有几天才开学,你这么早就来了?”我问他。
“是啊,家里的活干完了,没事,备备课。”郭老师说。
郭老师名字叫郭百岁,三家庄乡黄家卓村人,带初三语文,并兼一个班的班主任。老头子子女较多,可能是5个吧,一人赚钱养家,生活十分节俭。他家距离学校不是很远,也就是几里的路程,平时学校的饭菜若是贵些,或是有肉他总是爱说他不喜欢吃肉,于是他就骑车回家去吃。
到饭点的时候,我们经常爱讨论今天是什么饭菜。“今天改善喽,今天吃肉喽,老百要回去喽!”教务主任景安录老师总是这么戏谑地说。学校里和郭百岁老师年龄相仿的老师都爱叫他老百,我们可不敢这么叫。
冬天到了,那时候冬天里的取暖都是靠火炉,每个老师的办公室学校都给分配了煤块,大多数老师一般都在刚入冬的时候就把炉子生着了,自己烧点热水也方便。已经隆冬的天气了,郭老师房间里的烟囱怎么就没见过冒烟呢?中午阳光好的时候总是看见他袖筒着手(两只手互相插在袖筒里)站在房前的阳光下晒太阳,我就好生的纳闷。
“你还没生炉子吗?”我问他。
“还没呢,你们两边都生着了,我在中间也不太冷。”郭老师不好意思的答道。
“来我这边烤烤火吧,”我说。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郭老师边说边走开了。
“他是等放假了,把碳运回家里呢。”景安录老师后来告诉我说。啊!是这样啊!我的心底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放寒假前的一两周吧,一天我突然看到我的邻居的烟囱冒烟了,我过去看个究竟。
“这两天真是冷,不生炉子不行了。”郭老师笑着对我说,“望明,我看你人不错,就当是个朋友吧,不怕你笑话,我给你说,我还不知道热火了舒服吗,我是想给家里省些,这里少用些,放假了拉回家里呢!”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赶忙说。
“别人爱笑话我,就笑话吧,你却从没有,我那里是不爱吃肉呢,我憨啊!谁不知道肉好吃呢!家里孩子多,一大家子等着我去养活呢。你说我敢胡乱花钱吗!”郭老师一脸严肃的说。
我看到他坚强的面颊的眼角似乎有一些泪光的闪动。
“你是个好父亲,你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这样安慰他说。面对眼前的长辈,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默默的退了出来。
郭百岁老师是多年的班主任,所带的班级历来中考都不错的,这一年听说他还提交了入党申请书。
一天学校来了一个大款模样的人,只见他笔挺的西装,腰间别着手机,胯下一辆崭新的鹰一百摩托车,手上不知名的高级手表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一来到学校就有很多老师围了上去,问长问短,我们这些新来的老师也凑在外围听故事,原来他从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前几年下海经商去了,看这穿戴打扮就知道经商的结果了。他也提交了入党申请书,来联校接受党委的考察呢!这里要说明下,当时我们教师的月工资也就几十块钱100块不到,人家这一身就算我们一辈子不吃不喝的工资也买不来啊!这气场一下子压倒了学校的所有人。结果你懂得。
郭百岁老师的入党梦破灭了,除了头发全白了外,明显比以前憔悴了不少,更可恨的是我们年轻男老师在校内找对象的梦也成了泡影,因为年轻女老师看我们的眼光,从此后多了份轻贱,少了份尊重,没办法,在这一切向钱看的时代,能怨得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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