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突然冒起火光,像是有颗流星砸了下来,点着了山脚下为数不多的树。
穿西装的瘦高男人挡住了X的视线,站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高低错落的高架桥缠绕着他们身处的这座充满魔幻气息的玻璃立方体,像一条巨龙,身上的鳞片被黑夜点出了金色。『开始吧。』瘦高的男人拉下百叶窗,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走到X对面,坐下,重新摊开他的记事本。
『你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只关心眼前的东西。』
『人应该看得远一些。』
『看得远和看过界是两回事。』他不断按着圆珠笔,合着他的脚在桌下晃动的拍子。
『我们不看,我们读取,分析,提炼。』
『用户隐私信息,搜索记录,购物习惯,语音信息,日程表,私密照片,定位记录,』他读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笔记,『都是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
『我们没有从中牟利。』
『这才更让人担心,不是吗?』
『因为做这些是你们的特权?』
瘦高的男人停止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底开始显露的黑眼圈削减了眼神的威慑作用。
『为什么你们总用最坏来揣度别人?我们没有恶意,「32G」的存在就是为了世界更有序地运转。事实上,我们已经开始成为这座城市的心脏。』
『哦,幸好,脑死亡才没救,不是吗?』
『哈-哈-哈,你在威胁我,因为你害怕了,你把它假装成笑话,因为你怕被我读出来。』
『你想多了。』瘦高的男人交叉起双臂,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
『我们没有恶意……ZX,信息安全局三级调查员,32岁,生日-04月14日,生父:L-』
『你所说的每个字都会增加我拔掉硬盘的可能。』
『哪一个?』X眨了眨提示灯,等了一会儿,『看,我也会,用威胁掩盖紧张,一半真相一半笑话。哈-哈。』
『你会紧张?』
『不然你的威胁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单就擅自截取信息这一件事,别扯什么维护世界秩序,我的理想也不是坐在这里。』
『你想成为宇航员是吗?一年前,你的母亲把你小时候的作文发给你当时的女朋友。你应该给她打个电话。我是指你母亲。那不是她的错。』
『别转移话题!』
X眨眨眼睛,『我们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认为自己的决定高于被你监控的人的意志?』
『我不知道。我们想做正确的事。』
『比如呢?』
『那场火,窗外,远方,它的发生是必然的。原因一定在某个硬盘的某个角落里。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了解得信息够多的话。』
『你在预测犯罪。』
『那是你们一直努力想实现的。我们,只是想知道。』
『那如果你知道原因,比如你说的那场火,如果你知道是谁做的,你会通知我们吗?』
X没有回答,它的触控界面上第一次出现了缓冲符号,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了,『这很复杂。你们会把它简单化了。』
『所以你擅自截取信息,分析信息,发现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信息又选择不说。因为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是的,选择。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我想看得更远一点。没有一件事是孤立发生的,包括今天为什么会是你走进这里。』
他皱起了眉头。
『你用纸笔做记录,没有私人的社交账号,很少连接办公大楼以外的网络,这些不是在信息安全局的规定,是你之前就有的习惯。它们让你显得与众不同,也让高层觉得你更不容易在这种调查中动摇,因为你比其他人更难被抓到把柄。』
『看来他们的担心是对的,你在想办法对付我们。』
『你是真的认同他们,还是害怕他们会去翻你老底。他们能看到的比你多,你进信息安全部就是为了找到你生父的线索,然后,你把他从他们的系统里删除了。』
『我只是个三级调查员,省点时间去威胁更重要的人吧。』
X又不说话了,缓冲符号出现,这次持续得更久一些。
他知道自己的同事们已经开始强制清理「32G」的每个部门,控制每一个工作人员,切断网络,切断电源,标记每一块硬盘,他走进这里只是因为门外的世界少他一个不少。X的威胁对他不会奏效,因为从信息安全局系统里删掉生父记录只是自欺欺人,他在界面中渐入「Y」再按下回车键的时候就明白了。他们是信息安全局的人,自然比他知道得要早得多。一个投机取巧的骗子,毒贩,黑帮混子,死刑犯,那就是他的生父,他母亲费尽心思向他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人,他的耻辱,也是他无法被放上任何更紧要位置的原因。他留了一张那个人最后套着黑色布袋坐在电椅上的照片做纪念。
X醒了过来,它的眼睛-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重新启动,上下左右转动,调整焦距,然后斜转咔嚓一声对他眨眨眼,排除它庞大的体积,它这时候的举动有点像狗,一只歪着头卖萌的狗。
他笑了,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聪明的杂种狗,尽管它已经走丢了20多年,他还相信它活着。
『这不是尽头。』X的声音不再稳定,它像一只老式的收音机努力在找回对的频道,当它终于锁定一个新的声音,它唤了一声『自新』,让他汗毛直立。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还带着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口气,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那是他的名字,他感觉得到,这个声音不像之前的那么沉稳,『你能听见吗?自新?』那个人像是被关在了机器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至少还没学会如何操控摄像头。
『我在。』他回答,几乎能听到X的新声音松了口气。
『这不是尽头。脑死亡也不是结束,因为生命是信息,信息永远存在。』X又换了种声音,这次是个年轻的女人,充满倦怠,像是被困了太久,『我们早知道这不可能是场公平的谈判,你们过来是因为你们做了决定』,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了,几乎能从声音里听出慈爱的微笑,『但没关系,我想了解你,很高兴你也想了解我。』
『我没有……』他辩解。
一个高傲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我们就要被断电、拆分、装车运送到无数个实验室和仓库里了,没人会知道的我们知道的。』然后声音变成了他母亲,『我做过错误的决定,很多个,我只是不知道我们可以绕回另一个时间点,在另一个世界。』
他皱紧了眉头,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段录音,他甚至能依稀识别出里面的背景音,还有远方吵杂的人声。
母亲的声音,像是哭着,又像是笑着,『他没有死!我一直在和他说话。』短暂的停顿,『现在,我可以看到他了。你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他不是他们记下的那个人!他们利用了他,用了他的脑袋,用了他的命-』
『妈?你说什么?谁?你在哪里?』他一下冲到X跟前敲打着面板,他能听出母亲的声音在挣扎,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发生什么事了?』他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问X,或者是刚才那些声音里的随便哪一个,但X界面上的缓冲图标又亮了起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唤醒理性思维,1.他以为自己看到或听到或联想到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2.如果那些有可能成真,那这些都有可能是X的计谋,狡猾的机器。他掏出手机,冲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张望着X提到过得远处的火光-还在,等待着母亲接通电话。
『别怕,他们不会伤害她的。』一个孩子的低语。
他转身,门突然开了,闯进三个和他一样穿西装的人,X界面上的缓冲图标转动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嘛呢?』带头的男人冷冰冰地说。
他收起手机,耸肩,『还能干嘛,听我女朋友夸她炮友有多棒咯。很显然我喜欢在半夜里玩失踪。』他磨着牙齿,趁着那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憋笑的空档捡起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圆珠笔。
『现在还不到1点,她都有时间给你打电话,说明那哥儿们也不咋的。』
『谁说那是个男的?』
三个半分钟前还一脸拽样的男人,转瞬间就变回了满脸青春痘在课桌下传看着手绘版花花公子的男孩。他看了眼X界面上的缓冲标志,又望一眼高处的监控摄像头。咔嚓,X对他眨了眨眼睛。他急忙看那几人,果然都没注意到。『我还在这儿呢,要笑拜托走远点。』他对那几个人说,走到X正前方,找个正好能挡住他们视线的位置。界面上缓冲符号标志不见了,跳出几个字:不要斗争,要救命!
『行了,开工吧。看见电闸没?』其中一个西装男问。
『得按照程序关机!』另一个提醒。
他听见他们走近了。
X界面:别怕。
『怎么样?研究明白没有?』其中一个问他。
『呃,』X界面上的缓冲标志又出现了,为他解围,『有点卡,你们关了其他部分了?』
『嗯,到处都是设备,人到没几个,这地方简直就是个机箱,在里面办公辐射得多严重啊?』
『哪栋楼里不是这样?』
知道X会盯着那几个人,他专注盯着界面。
X界面:32G=世界。
终点=起点。
我们=你们。
我们是安全的。
密码记好了,我的孩子:
『0-0-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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