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且说顺公子陪月朗西行,为救小七,身陷十方宅无崖谷中。顺公子那时灵时不灵的武功,在这一世又得到验定。刚刚还绝壁悬崖,如履平地,掉下来便失去了作用,被困谷底,高不可攀,只剩下坐井观天的份儿。
月朗不明所以,为探究竟,闭目思索良久,忽然灵机一动,睁开眼,手腕倒转,寒光一闪,抱月剑已然刺到顺公子胸前。
月朗这一招,在大风剑法中,叫做白云出岫。
可是顺公子却没有闪避。月朗手臂一较力,剑尖只差一点,就要刺穿对方的皮肉了,不由又气又急:
“你!你怎么不躲?”
“你的剑这么快,我哪躲得开呢!?”顺公子一脸委屈。
“好,我让你装!接招!”
月朗撤回剑,捏个剑诀,一招朗月当空,剑气中蕴藏无数后着,直向顺公子扑去。这一次顺公子倒是还手了,果然招数平平,根本无法抵挡月朗接连不断的精妙杀着,三招两招之间,再度被月朗把剑横架在脖子上。
“我让你装,装!”月朗暗咬银牙,手上加劲,釗刃割破了肌肤,开始有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滴下来。
可是顺公子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满面坦诚,目光清澈,“月朗姑娘,你杀了我吧!”他忽然一阵灰心,干脆心一横,眼一闭,静等月朗一剑下来,给他一个了断。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何况我已经为你煎熬了两千年……
两千年我初心不改,只为相守一个承诺;三生穿越我三世跋涉,只因相逢一份纯情。
哪知道再相见,你面目全非,沧海桑田,赶不上你心境的变迁;再相逢,我形同陌路,江山易主,比不得你愿境的改变。
不如归去,青丘巍巍,洋河汤汤,我在那山脚下,廊桥边,小树林里等你……
可月朗此举,只不过是为了试试他,探探顺公子虚实,当真见了血,反而吓坏了,手腕一软,抱月剑呛啷一声掉到地上。
哪知道这一流血,血腥味四散开来,早惊动了乱石中的一条蟒蛇,从草丛里嗖地一声窜了出来。
这条蟒蛇,本是十方宅豢养的,饲以各种奇毒,其毒无比,堪称毒无霸,专用于镇守无崖谷。平日里很少有人入阵,所以整天躲在旮旯里睡觉,处于冬眠状态。以至于刚才顺公子和月朗掉下来,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没叫醒它。可一下子闻到了血腥气,这怪物顿时精神起来,张开嘴巴,向月朗背上扑去。
月朗毫无防备,只觉得后颈凉气侵人,四肢一阵麻木。原来这蟒蛇毒性甚大,仅用口气哈来,便已经笼罩月朗全身,出现中毒症状。顺公子正站在月朗对面,看到她背后阴影一闪,知道不好,心念一动,移步换影,人已经抓住蟒蛇顶皮,顺手一拧,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把一个皮球大的蛇头生生给扭了下来。
血溅当场,狼籍满地。月朗惊疑不定,忽有所悟:
“你,你的神功只有事出紧急,才能施展出来?或者说,你的神力只适合英雄救美??”
“我也不知道,说不清楚……”顺公子搔搔头皮,嘿然无语,往事历历,却又好像是那么回事。
上一世为枫叶姑娘,他已经赢得了“翩翩佳公子,时灵时不灵”的美名。
“那么,你神力迸发前,有什么感觉?”月朗拿手比划着,“是怎么引发的身上这股潜能?”
“我真说不清楚……”顺公子冥思苦想了一会,感觉好像自己身体内有一个开关,一旦发现身边有美女陷入险境,啪地一下就打开了似的。
“说说,说说,你一瞬间那种状态!”月朗急不可待。
“我一看到你被偷袭,心里一急,丹田一热,就冲了上去……”顺公子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充其量只是模仿一遍,却没有了那一击必杀的迅疾和激情。
“嗯嗯,我知道了。”月朗点点头,“你的丹田内一定藏有什么仙丹,只不过自己并不知道,所以还不会使用。说说看,你这前世今生,都有哪些际遇?”
“我的前世今生?”顺公子一阵迷茫。
月朗又十分肯定地嗯了一声:“我前些年,蒙大风掌门和农夫伯伯照顾,曾到书院文心阁查阅了许多上古典籍,看到青丘狐族修炼成仙,都会吸食日月精华,修成一种内丹,用以增加自己的功力。这种内丹根据狐类的品性和等级,名字不一,有的叫做孤鸿影,有的叫三更月,还有什么金镶玉……”
青丘狐族,紫狐小娜?顺公子一经点醒,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和那个青丘城南山府侍女的交往种种,顿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难道她转世为人前,也修成了什么内丹?可是她的内丹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不!这绝无可能!!顺公子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头痛得仿佛要炸裂一般。
“不管是与不是,我记得在一本秘籍中记有狐仙催动内丹的方法,你可以试试看。要不然,我们出不了这无崖谷。”月朗在一边幽幽地说。
2
再说呆哥和那香狐,在洛阳城一家酒肆中发现了梦古的行踪,一路追踪而来。那梦古七拐八拐,忽快忽慢,迤逦南下,明摆着是诱敌之计。呆哥心里有数,却也不惧,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走了约大半个时辰,渐见群山隐隐,路边小树林、乱石岗依次多起来。忽然前面一块大石,高有数尺,宽可丈余,石上一位老者,兔起鹄落,猿臂舒展,象一只大鸟,在翩翩起舞一般。
霓裳掌?呆哥暗暗心惊。虽然这种掌法在江湖上几近失传,可是他从断桥留存的江湖轶闻中还是能够得窥一些蛛丝马迹。因为这不是一门独立的掌法,而是某种西域秘术,一种极其邪门、奇特无比的武功读心术的一部分。在断桥渔樵耕读时期,武林中习此掌法者不超过二三人。
这时太阳已经西下,正值霞光满天,清风阵阵吹送,满天浮云飘舞匆匆。但见这人掌峰侧出,双袖带风,身子泥鳅草蛇般柔软。舞到慢处,曲尽其妙;舞到快处,只看到一团身影在翻滚,婉转,根本看不清他的掌势。忽然间长啸一声,大开大阖,张扬之极,淋漓尽致,身子在巨岩上纵来纵去,双臂伸展,做呼风唤雨状。宛若漫天云彩不再是他的背景,去留有意,听任他的驱赶。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碧波银涛时变幻,瞬息万浪吞千山。
呆哥脑海中紧张地搜索着从断桥典籍中读到的相关诗句,不对!那一段四字经,才像是读心术的心诀……
于是他虽然眼看着梦古没身在巨石后,且不忙追赶,而负手站立,看这人的举手投足,一招一式,身形进退,掌法变换。慢慢心中有数了,方才不慌不忙,轻声吟诵:
“攻伐之术,莫过诛心。诛心有术,读心为门。目悬日月,心沉为坤。念由心出,攻伐之门……”
“好一个毒门呆哥!果然是博闻强记,见识超人,处变不惊,反应机敏!”
那老者听了,不由掌法一收,一声清啸,从岩石上飞身而下。
呆哥一步上前,微微打了一躬:“晚生沂山毒门呆哥,拜见读心术宗师!”
然后悄然和香狐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点见过读心术掌门。”
香狐虽不明所以,见呆哥神情甚恭,知道此人来历非同小可,便也跟在后面,施了一礼:
“民女香狐见过前辈,见过读心术大师。”
“嗯,好说,好说。”老者满意地点点头,“毒门掌门师兄卓然不群,见识超人,小师妹貌如天仙,清新脱俗,可见沂山后来居上,后生可畏,哈哈,可喜可贺!”
说着朝身后摆了摆手:“你也出来吧!毕竟人家债主都已经寻上门了。”
“毒门掌门师兄,我可也久仰得很呢!”
梦古一声朗笑,从石后款款踱步出来。
“听前辈言中之意,是承认那古寺莲子在你们手里了?”呆哥见话外有因,抓住时机,一针见血。
“这事说来话长。”老者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样吧,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且到舍下小叙。”
“哈哈,此事都是晚辈所为,与恩师无关。”梦古一改病容,走到呆哥和香狐跟前,一揖到地,“读心术后学梦古,见过沂山毒门师兄,毒门师妹。”
香狐本有些看不上这个白面书生,只微微福了一福,算作还礼。呆哥见正被他料中,不由冷笑一声:
“哼,果然是你们!那老茶人呢?”
拐过巨岩,那乱石丛中,竟有曲径通幽,在山麓前,绿林掩映,隐约几间茅庐。呆哥一看,便知暗藏了阵法,和香狐紧跟在二人后面,向前走去。
可香狐总是孤陋寡闻,一直被蒙在鼓里,三绕两绕,实在沉不住气了,就启动腹语,问了一句:
“这老头什么人?竟然是梦古的师父。那读心术,又会是什么东东?”
呆哥刚要用腹语回答,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于是屏声静气,两目平视,自顾自向前走去。
时光仿佛停顿了那么几秒,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忽然石阵中传来几句言语,仿佛从空气中透出来的一般:
“老朽当年曾隐居长白山,人称黑山侠;修炼读心术几十载,江湖人奉承,叫我异界夜雨行者。”
这话分明是那老头说的,却见他人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好像这事与己无关一般。
香狐听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人家毕竟是读心术大师,什么腹语暗语,这类小玩意,在他面前压根儿就不值一提。
于是她再也不敢搞小动作,老老实实跟在呆哥后面,亦步亦趋。
3
看上去方圆不过里许的乱石阵,竟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这异界夜雨行者,胸中丘壑,吞吐风云,本领的确不可小觑。
来到山前时,天已经半黑。因为山脉系东西走向,密林中仍有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来。香狐看那茅庐,隐在一片山坳之中,背坡临水,与道边巨岩遥遥相对,的确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
可见这读心术一派宗师,虽远离尘嚣,并没有真正不问世事。那路边大石,就是一个桥头堡,他貌似长隐,随时都可以得窥整个武林。
行者等人走到溪流边,早有童子松下看茶。梦古先行,导引呆哥和香狐来到白石桌前坐下,殷勤举杯。行者等两个童子退下,这才说:
“想不到沂山毒门呆哥,竟会我读心术心诀,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在前辈高人面前,不敢妄自托大。”呆哥淡淡地说,“我也是明人不做暗事。这读心术入门口诀,是我数年前,从沂山书院文心阁看来的。”
“东镇书院文心阁?”行者犹自不信,“我当年易容农夫,曾在书院混迹数月,文心阁典籍虽不尽知,却也大概说出个名录,哪里会有我读心术的法诀?”
呆哥说:“前辈可还记得在断桥时,曾收过一个女徒儿,名字叫做七旗的?”
“是她?哈哈!”行者不闻则已,一听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呆哥说:“这七旗曾隐于山林,入沂山樵派,师从南山樵子学琴。其真实身份,却是前朝郡主,后一度回宫。再度流落民间时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回樵门。因感念断桥情义,后来给南山樵子写了一封信,说明她私自跟随前辈,偷学读心术的经过。这封信在樵子师父离开沂山时,收入文心阁中。”
“原来是这样,呵呵,”异界雨夜行者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孩提般的笑容,“我当年这个女徒儿,可是聪明得紧呢!”
“那前辈这些年,有没有你这位女弟子的消息?”呆哥问道。
行者未置可否,一时没有言语。梦古接口答应:“恩师复出江湖后,也曾托人打听七旗师姐的去向。前几年有传言,说在北辰滩涂望海台一带有她的消息。想来她一个前朝郡主,眼下新朝初立,重整纲纪,也唯有隐姓埋名,或许已漂洋过海,移居他乡了,也未可知。”
行者这才长叹一声:“唉!如今朝代更替,山河易主,当真是人事皆非,好多故人都已经失去了联系,更何况我那小小的徒儿呢?”
“原来前辈曾退隐多年。那么此番复出,必有缘故,不会单单为了区区一粒莲子吧。”呆哥呵呵一笑,话中之意却明显冷了下来,眼睛同时眯成一条缝儿。
“呆哥这番话,就有点欺我老不更事了。”行者也不含糊,“这粒莲子,人既称其佛门至宝,可不是什么区区二字可以涵盖的。此乃上古青丘遗种,已历三世,穿越千年,恰于今朝劫满。你当老朽山野之人,真个不知么?”
“那么前辈真个是为劫宝而来?”呆哥针锋相对。
“哈O(∩_∩)O哈哈~”
行者怔了一怔,然后纵声大笑起来,惊散了归林的宿鸟,吱吱喳喳扑闪着翅膀乱飞。顿了一顿,才听这读心派宗师言道:
“呆哥这话,虽为激将,也太小瞧老朽的为人了。不错,当年为柳门三宝事,我确曾潜入断桥。可那也是因为持宝人相思雪系故人之女,才使我牵连其中,最终卷入那场江湖浩劫的。佛门至宝也好,柳门三宝也罢,终究是身外之物,与老朽何干,又与老夫何加焉?!”
异界雨夜行者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若不是因为法云寺盗宝在先,呆哥和香狐都差点要让他给感动了。呆哥为人何等机敏,自然不会轻易上这个当,当下当仁不让:
“那么京都黑客老茶伙同你这爱徒梦古沂山盗宝,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个说法?”
“不错,那老茶和梦古东行沂山,为盗在先。我与呆哥此会,也是为了说和此事的。”异界雨夜行者说。
呆哥和行者唇枪舌剑,绵里藏针,你来我往,各藏机锋。香狐自来到茅庐前,就一直坐在呆哥身边,见此处环境清幽,雅致可赏,与乱石阵内若隐若现的杀气形成鲜明对比,又是赶路渴了的人,知茶水无毒,安心呷了半杯。后来见两个人互不相让,渐渐到了剑拔驽张的地步,便有点坐不住了,悄然起身,按剑侍立在呆哥身旁。
呆哥和行者语涉断桥,扯了些渔樵耕读,柳门三宝,沂山往事,气氛还好,后来牵出古寺莲子,才显得紧张起来。二人各怀心机,知道两虎相争,不会善罢甘休,暗暗开始比拼内力。虽然仍端坐不动,不过动动嘴皮子,空气中已渐闻肃杀之声。
接下来,更加诡秘的一幕出现了,坐在对面的异界雨夜行者,容貌开始出现变化,金蝉脱壳一般,慢慢蜕变成了呆哥的模样。
香狐紧张得不行,看了眼呆哥,正全神贯注,心无旁鹜,和行者斗法。这时的行者,已易容成功,因为也穿了一身黑衣,哪里还是什么冤家对头,看上去与呆哥竟如同一对挛生兄弟一般。
香狐不懂,呆哥却心里明白,对面这位读心术大师,正在使用一种上乘内功:想容。当年他就是利用此术,假扮了农夫,用计把农夫关进大狱,自己混进断桥,把沂山搅了个天翻地覆。
想容是读心术的第二阶段,和行者方才在巨岩上施展的霓裳掌一样,是读心术的入门工夫。所以呆哥并没有惊慌,只是动用内力,护住心脉,做到心如止水,不让行者窥破半点心思。
可香狐不明白其中的奥妙,见对面多了一位掌门师兄,而自己的呆哥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以为呆哥已然中招,棋输一着,心里一急,刷地一剑,向假呆哥斩去。
小样!敢冒充我呆哥,不杀了你,还让你闹出个真假美猴王,去西天取经不成?
可她的剑尖根本没碰着行者,已受到一股强大内力反弹,身子直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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