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周语下·第五则
景王二十一年,将铸大钱。
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降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民。民患轻,则为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币而行之,亦不废乎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若匮,王用将有所乏,乏则将厚取于民,民不给,将有远志,是离民也。且夫备,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后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羸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民以佐灾,无乃不可乎!将民之与处而离之,将灾是备御而召之,则何以经国?国无经,何以出令?令之不从,上之患也,故圣人树德于民以除之。夏书有之曰:『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诗亦有之曰:『瞻彼旱麓,榛楛济济。愷悌君子,于禄愷悌。』夫旱麓之榛楛殖,故君子得以乐易干禄焉。若夫山林匮竭,林麓散亡,薮泽肆既,民力雕尽,田畴荒芜,资用乏匮,君子将险哀之不暇,而何易乐之有焉?且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汙也,其竭也无日矣。若民离而财匮,灾至而备亡,王其若之何?吾周官之于灾备也,其所怠弃者多矣,而又夺之资,以益其灾,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王其图之。」
王弗听,卒铸大钱。
笔记
周景王二十一年,打算铸造大钱。
通篇大钱、小钱的理解是关键。一说是大钱,大于旧钱,价值更高。马克思说过货币天然是金银,越贵重的金属货币代表着价值更高。如果是投放更多的钱进入市场,无论是大钱还是小钱,都会引起通货膨胀。郑司农的说法:周景王铸大钱是掺水稀释,大概意思是本来价值10的金属货币,加入其它不值钱的金属,但是面值还是按照10推出,想要用劣币代替良币,掠夺民众的财富。
这时单穆公站出来说:不可以。他所说的,是理解大钱小钱区别的关键。
单穆公说:“以前上天降灾,于是政府统计财富,权衡货币轻重,以拯救灾民。民众担心钱币轻,而物品贵重,就铸造重币,配合流通。于是就有大钱辅佐小钱流通,百姓都有得益。”
物价便宜就只用小钱,物价贵,就用大钱。我想象的是这样的场景:所谓钱币轻物品贵重,是通货膨胀的结果——钱不值钱,原来1元的东西涨到10元,原来只有1元2元的货币在使用,现在要买10元的商品,就得拿上好多个钱,不方便。
反之,正如单穆公所说,钱重物价低,找不开,就多制作小钱,大钱也用。钱币价值的设计,就是产品结构设计,有大有小,方便使用。
关键地方来了——单穆公说:如今天子废小钱,而制作大钱,民众失去其财资,能不匮乏吗?
这很容易联想到2016年印度废钞令,我特意截了报道的图片。
周景王的这次废币,《国语》中并没有提及操作细节。汪中说:“废除小钱而制作大钱,就是废除比较轻的小钱,重新制作比较重的钱,民众素来所积蓄的钱财一夜之间沦为废品。”可以想象一下,一夜醒来,你钱包里的钱币只能擦屁股了。
单穆公说:“民众匮乏,就没有办法上供,王室也将缺乏财用,一缺财用,肯定只能横征暴敛。民众不给,只能逃跑,这是在离散民众。国家有备灾措施,灾害还没到先预设,这是居安思危,也有突发灾难,然后救援的,两种情况各有各的处置方式,不相容!可以先准备却不准备的,这是懒政。明明不需要,却去做的,叫招灾。”
穆公是站在国政的立场,而文中并未说景王为什么要废小钱,铸造大钱,大概是私欲吧。东周进入下行通道,总有罗马帝国后期一举一动迷失了最终目的的感觉。穆公说得通透,周王室已经是疾病累累,上天还不断降下灾祸,这是还离散民众,怎么行?小冰期的气候带来天灾不断,推动西部和北部游牧民族频频向东南挺近,周王室本身人祸不止,国运不济!
想起周代先王,戎狄要地要人,自己干脆移民,民众得安就好,这是最终目的,自己是不是担任首领,不是最终目的。
可惜周景王终究是不听。
单穆公的话值得细品:应该与民众和睦相处却要离散他们,可以预防的灾害却要把它招来,这样还怎么经国?
什么是经国?君主善政叫做经,臣属奉行叫做纬。经国是善政,而不单单是经营国家的意思。
国家无善政,凭什么下达政令?政令不被听从,是君主的忧患,所以圣人施予百姓恩德以消除不服从政令的隐患。只要有发出指令与执行指令的区别,发出指令的人,就得顾忌指令不被听从的可能。
夏书上说:“赋税均平,王室的库藏才会充盈。”细水长流的意思。这是古代农业国家政治的特色吧。要求不高:财税不重,以丰年防备灾年,又没有中间的大户吃差价,自然生生不息。《诗经》上说:“看那旱山的脚下,长满了茂盛的榛楛树。平和欢愉的君子,平和欢愉地收获。”旱山脚下的林木茂盛,所以君子能平和欢愉地得到禄米。”
榛树总而言之,周景王这是竭泽而渔。
下一则第六则是第五则的后续。景王的荒唐之举,还没有结束。
打完,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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