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二
爸爸好像只有在舅姥爷家,才能安心的做一个受人疼爱和宠溺的晚辈。
奶奶去世的早,爸爸说爷爷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把家庭的担子交给了他,从此不问门户之间的礼尚往来。彼时的爸爸需要养活一大家子,祖母,爷爷,姑奶,还有他自己。我不知道他年轻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怎么一砖一瓦的盖了房子,怎么娶了亲生了我。我只知道每次跟爸爸去舅姥爷家,爸爸表现的就想我在家里一样:会去房间里找吃的,会问舅姥姥家里有什么存货,会驮着锄头,不顾舅姥爷的劝阻,非要去竹林挖竹笋……
印象最深的还是蚕豆酱。这么多年我只在舅姥姥家见过一次,那一年也是正月去拜年,吃罢午饭要回家的时候,舅姥姥照常给我们装了很多回箩的东西:瓜子,花生,鸡蛋,米粑,面条,袜子,还有我喜欢吃的糖果。爸爸看着满满一包的东西,直摇头,说:这些我都不要,我闻到了舅妈阁楼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你把那东西给我装点就好。
舅姥爷听到爸爸这话,笑骂道:“你这个鼻子可真是灵光啊,好多年没做过蚕豆酱了,去年冬天熬了点,你就闻到了。让你舅妈给你装点吧。”
最终拿了两罐酱,之前装好的包里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的全部塞给了我们。
时隔多年,我早已回忆不起来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只记得黑乎乎的酱,比早先商店买来拌饭吃的胡玉美蚕豆酱要香太多,拿回家里,我每顿都用来拌饭吃,爸爸用酱炖豆腐吃,妈妈用酱烧茄子,每一样,都美味无比。
舅姥爷没有儿子,倒是有四个女儿。爸爸说我见过那些表姑姑,可我没有一点儿印象。舅姥爷从来没有提过表姑的事,爸爸说四个表姑都跟人跑了,有的跑出去了很多年,回来的时候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舅姥爷不知道女婿是哪里人,人怎么样,既然不想告诉他,那他就当没有这样的女儿。
几个表姑的经历都差不多,唯一的一个小表姑,嫁给了附近的一户人家,过着老实巴交的农村日子。可舅姥爷好像也不太喜欢去她们家,爸说,没有儿子,会是那辈人心中永远的痛。
每年去舅姥爷家一次,一开始是我和爷爷还有爸爸,后来是我和爸爸妈妈,再后来是我和爸爸,再再后来是爸爸和妹妹,最后是爸爸一个人。
在大四之前,我都会陪着爸爸一起去。大四毕业,我结婚了,最后一次见舅姥爷,是在2015年的9月15号。那一天是我结婚的日子,舅姥爷也去了我家。
那一次见他,我觉得他老了很多,脸上大块大块的老人斑紧密的衔接着,个子越高的人,当衰老来临时,越是老态尽显。我以待嫁女的身份坐在闺房里,来来往往很多人,他们都愿意挤到房间里看我一眼,唯有舅姥爷,一直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偶尔起来晃动一下,继而又坐下。喧哗,热闹,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好似他就是那么一个隔岸的老人。
爸说,舅姥爷是可以不来的,他也并没有通知他我结婚的日子,舅姥爷是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爸爸今天嫁女,所以他来了。
爷爷是在我大二那年去世的,从爷爷离开后,舅姥爷没有过我家。姐夫在的时候,他尚需要来看看老姐夫,姐夫走了,他便不需要来折煞晚辈了。
我看着他,想起了爷爷,也想起了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去他家的时光,想起他家门口的那棵大树。今天,我出嫁了。而出嫁,意味着我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我跟他之间,也断了往来,尽管他是我爸最亲的舅舅。
很多时候我挺不喜欢农村的各种习俗的,为了所谓的脸面,需要去跟一些本不想往来的人来往,用最温暖的的称呼来称呼一些本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而又要对一些实在想保持下去的牵挂一刀两断。可是我没有办法,那个时候,“面子”、“懂事”“风俗”比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来得重要的多。
世界很大,有的人,说声再见以后,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相遇了;世界很小,兜兜转转,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嫁给了现在的老公,某一天跟婆婆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舅姥爷,舅姥爷年轻的时候,每逢冬天,就会四处奔波着炸爆米花,我想那大概是那个时候的一种谋生手段吧,就像我的爷爷卖绳子一样。
婆婆一听这么一个人,大腿一拍:他就是你舅姥爷啊,我认识啊,他往年来我们这边炸爆米花的时候,经常来我家借宿。当时我的父亲跟他的关系还挺好的,两个人经常一起眯两盅呢。
我感叹世界竟然这么小,这是不是就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呢?不知道舅姥爷可否知道,他的曾外甥女嫁去的人家,是他曾经借宿过的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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