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待至午夜时分,姜渊南才从行馆回至府中。
宋冉一直在前厅中等他,此刻终于见他踏着略有些不稳的步伐走了回来,宋冉蹙了蹙眉,立刻迎了上去,询问道:“可是醉了?”
姜渊南没回答,只是不由分说地就抱起了她,含着浓郁酒气的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颈上。
他只眼神中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但马上,那一点清醒也消失不见了。
“卿卿,你太毛躁了……急不得的。”
纵是酒性再好之人,但在被灌了一晚上的酒后,终究还是会有几分醉意的。
“你……”蓦地听到这么一句临摹两可的话从他嘴中冒了出来后,宋冉脸一红,忙挣扎开他的怀抱,回顾左右道:“你们快去给王爷煮碗醒酒汤来!”语毕却又被那人抱住了。
好歹此刻仆从们皆已散去了,没人瞧见他们这幅样子。不然照宋冉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让他这般放肆的,而平日里理智的姜渊南当然也不会这么做的。
“卿卿,宋好、宋好就要来了,日后他若当真占领了梁国,你会……你会随他走吗?”白日里那些难言的话,此刻都借着醉意吐露了出来。
从前她竟不知,原来能将一切运筹帷幄、纵是身处恶势也能谈笑自若的姜渊南,竟会有如此脆弱胆怯的一面。
宋冉心头一颤,陡然忘记了挣扎。
然而她亦没有瞧见,姜渊南此刻的眼神十分的清醒,那里面甚至连一丁点的醉意都没有。
晚间夜风遽然吹入前厅,凉意霎时就侵入到了身子里。宋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姜渊南觉察到后,眉头一皱,拦腰将她抱起,径直向房间走去了。
“渊南,你……”被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宋冉有些不知所措。
但姜渊南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脸,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宋冉大约是有些惧怕他接下去将可能做的事,也有些不知所措,身子不由僵硬了起来,所以也是一动不动的。
“王妃,醒……醒酒汤好了……”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宋冉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低声同姜渊南道:“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姜渊南没拦她。宋冉便立马起身走到了门口,从一脸呆愣无措的侍女手中接过醒酒汤后,吩咐她道:“你先退下吧。”
那侍女忙红着脸退了下去。
接着宋冉靠在门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待情绪稳定后才再次走了进去,却见姜渊南竟已先睡倒在了床上。
宋冉松出一口气,放下醒酒汤,为他盖上被子。
宋冉有些失神地凝望着他疲惫的睡颜,片刻回过神后,方挽起袖子在热水中湿了块布,轻轻为他擦拭着脸颊与双手。
后来怕他半夜醒来难受,干脆也就没离开,一直在这里照顾着他。直到不知何时不觉就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天色已亮,却发现自己竟睡在了床上,而原先在床上的姜渊南却已不见了身影。
宋冉摸着身旁似乎仍残留了些许那人余温的被褥,沉思良久。
天光破晓,朝雾散去。
今日是这冬日里难得的晴日。斜阳明媚,逆光看去,日光竟还有几分耀眼。
自昨日宋冉叫罗晚先回来后,罗晚就在房中等了许久,此刻终于见宋冉回来了,便也赶紧跟着她进了屋内。
继而叫众人皆退下后,罗晚便转身阖上了门。
待屋内仅余她们二人时,宋冉方开口道:“好弟可有来信?”
“还没。”罗晚摇了摇头,为她斟上了杯茶。
“他也行了多日,若是快马加鞭,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到的。这期间他若有什么消息,一定要速速告知我。”
罗晚点头,接着看着宋冉说道:“听说王爷今日天不亮便醒了,早早出门去了宫中。”
宋冉拿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怔,轻抿了口,半响方道:“前夜我求他帮好弟……昨日他一直忙着招待西狄使者,今早入宫,确实极有可能是……”去忙这件事了。
历朝皆有惯例,负责招待外使的臣子,前夜若陪使者喝醉了酒,次日便不必去上朝的,于是就总有很多臣子借着这个由头趁机逃过一次早朝。
姜渊南此刻也确实是在面见晋皇。
他同晋皇说了那夜他同宋冉说过的那些话后,对于借兵宋好的提议,晋皇也果然心动了。
“只是你所说的,让梁国从外部大乱的关键是西狄,这为何意?”晋皇捋了捋胡须,不解道。
姜渊南躬身,请晋皇离座。
两人走到旁边竖着摆放的地图前面,姜渊南手指指向地图上西边那一块“弹丸之地”——西狄,说道:“西狄原先是以游牧为生的,后来才渐渐发展成一个部落,草原上的蛮夷之人,历来都是有野心的。近些年来,他们一直骚扰我边疆卫城,虽说从未将其攻克,但难保他们不是保留实力,只待一举攻克我晋国。”
“朕当然知道,”晋皇的眼睛紧紧盯着西狄,“此番西狄二王子来明面上是在为朕贺寿,暗地里,其实是为了打探晋国虚实。”
说罢,他的目光便在地图上挪动,最终定在了梁国都城阳城之上。
忽然,他的眼神骤变。
姜渊南见此,心底明白晋皇其实也有野心,甚至他的野心比西狄还大。晋皇想要占领梁国,想要一统天下,想要做结束这乱世的霸主。
思及此,他的手指指向了西狄和梁国的交界处——其实说交界处也不是很恰当,毕竟两国并未真正接壤。
晋皇看向了姜渊南所指的地方。
“西狄与梁国之间,隔着一道峡谷,峡谷两侧还有两座山峦,若非近些年西狄忽然崛起,想来是没多少人会去关注这道峡谷的。所以说,也基本没几个人知道这道峡谷究竟有多长多宽,所以我们在地图上看到的,其实不一定是真实的地图。”
顿了顿,姜渊南继续说道:“臣父本为武将,臣袭王位,自该替父王效忠陛下,时刻想着他国倘若来犯,臣该如何为陛下分忧。前些年,臣就想派斥候前去侦察那边的地形,只是因那时西狄还不足以威胁晋国,臣也就没大在意。直到半年前,臣派去那边的几个探子发现了蹊跷。”
晋皇忙问道:“什么蹊跷?”
“峡谷以北所属西狄的山脉,也就是北祁山,山下从去年起就莫名多了许多兵卒,不知是在做什么。臣就分别派了几波人前去,但因怕惊动了西狄,所以不敢派太多人去,所以一直也查不出什么来。直到前两日,臣才查到在那边,前些日子都有大批的铁链运去……臣这才大概猜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晋皇也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他一甩袖子,坐回到龙椅上,示意姜渊南继续说下去。
“梁国一直以来总想着他们的西边无敌患,所以大部分兵力都用在了防御我晋国上,西边兵力自然空虚。而那道峡谷其实不似地图上画得这么宽,倘若能在两山之间接几条铁索,再趁着夜色,西狄大军便能南下,据守祁山,然后逐步攻占梁国,这也未尝不可。而梁都阳城据祁山千里之隔,等西狄南下的消息传过去时,想必西狄已攻下了梁国大壁江山!”
姜渊南话音落下,晋皇便觉得自己背后冷汗忽的突突冒起,心底也是一阵惊慌。
西狄何其可怕!
于晋国,他们尚且只是明争,若设身处地,他去站到梁皇的角度,也定不会想到这一点。
最后若真如姜渊南所说,那梁国就真成了西狄砧板上的鱼肉了!
不过,还有比西狄更可怕的……
“如果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为何不早点来告诉朕,还一直要等到今日,一直到宋好要来借兵你才来说?姜渊南,说,你居心何在?”
晋皇气得直接跳了起来,随手拿起桌上的几本奏折,一并仍向了姜渊南。
姜渊南在来之前也早料到了晋皇会发怒,但毕竟这件事是宋冉求他的,他怎么说也必须得来。
晋皇发怒后,姜渊南急忙跪在地上,等晋皇发了好一会儿的火、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后,他才开口解释道:“半年前西狄派人到北祁山去驻守,臣并未多想,也就没去讨扰陛下了。运送铁链的消息是臣前两日才知道的,前夜王妃将宋好要借兵的消息告诉臣,臣还没来得及进宫,昨日白日里就得要去迎接西狄使者,夜里又陪同他们饮酒,回府时臣已醉得不行,实在是没机会来向陛下禀明此事。今日,臣便早早就来了,万望陛下恕罪。”
晋皇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心中思索着姜渊南这一番话。
良久之后,晋皇轻叹了口气,下去亲自去扶起姜渊南,道:“你说得确实有理!渊南,怎样?可有伤着?”
“臣无事。”
晋皇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好,那此事便来由你负责吧。没想到你的王妃竟和梁皇的那个禁脔相熟!当初你求娶这安乐公主,倒算也是求对了,还好朕当初信任你,才会答应你的要求……若我们当真能利用宋好占领了梁国,朕定不会亏待你!”
晋皇一席话恩威并施,不愧是当过几十年皇帝的人。
“臣……臣去的话恐不如太子去更好!”姜渊南颔首拱手,言语举止里隐约有恭敬惧怕。
“太子……”晋皇对于姜渊南的态度很满意,但听到姜渊南举荐太子时似有些不悦,不过他还是挥了挥手,“那就叫他去吧!”
“不过西狄那边?”晋皇又道。
“顾相。臣觉得顾相去最合适不过了。”
晋皇稍一沉思,点了点头,坐回到龙椅上,示意他退下后,就不再言语了。
姜渊南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姜渊南才收起在晋皇面前的伪装,脸上露出了一丝厌烦。
“去行宫。”
***
罗晚怔了怔,宋冉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她当然猜到了,于是她叹了口气,道:“王爷待您……其实算是极好的了。”
虽说此事于汝阳王确实有益,但这么过分的要求他居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也未责怪王妃。
他还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说服晋皇,确实算得上是待王妃极好了。
宋冉沉思道:“这本就是当初他与我们姐弟之间的约定。”
罗晚内心里其实并不认同她的想法,汝阳王这一年多是如何待她的,罗晚都看在眼里。
只是最初他们二人的成亲确实就是一场交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闭了嘴。
“王妃,”忽有婢子在门外急声说道,“太子府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受惊,差点滑了胎,此刻情绪极不稳定,太子府就赶紧派人来请您过去同太子妃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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