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仿佛是这样一个夏夜,年幼的我拉着一张破席子,铺在家南的打麦场上,躺着看满天星。
那天父亲的情绪不错,连着给我讲了好几个故事,我就记得有两个关于狼的。
(蒙眼阅世)我也说聊斋第一个是屠夫卖肉回来,遇上了一只狼,追着他不放,他爬到了道旁的树上,拿肉架子上的钩子,挂上一块肉垂下来。狼跳起来吃肉,像鱼上钩那样被吊死在树上。
第二个呢,一个屠夫遇到两只狼,最后屠夫勇敢的把狼杀掉了。这个故事选进了初中的语文课本,题目就叫《狼》,作者蒲松龄。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聊斋志异》,父亲告诉我里面有很多故事,鬼啊神的……
(蒙眼阅世)我也说聊斋后来电视上开始放《聊斋》,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我听说了非要去本家的二大娘家去看,等到了很晚,还没有播,父亲等得不耐烦,拉着我要回家。我很着急,边走边回头边喊:“我不想走,我还要看《拔斋》……”
大人们哄堂大笑,我不记得那时候几岁,怎么就记成了这个名字。方言里把狗一类的家畜不吃食叫“拔斋(音)”。我不一定哪会听见记住了,在这里闹了个笑话。一连好几天,二大娘见了我都问:“还去我家看《拔斋》吗?”弄我个大红脸!
后来终于看上了《聊斋》,就片头那阵阴风叫,吓得我汗毛倒竖,想必是许多小伙伴童年的阴影。有双手从树后面哆哆嗦嗦的伸出来,手和树皮一样粗糙,接着是一个老头哆哆嗦嗦露出脸来。直到此时,我敲出这段文字,身上还有一层鸡皮疙瘩。
(蒙眼阅世)我也说聊斋断断续续看了几集,内容都记不清了,那时候农村里经常停电。尤其是夏天,越热越停电,也正好聚到路口或者场院里乘凉。大人们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各地的奇闻异事是一大项。我常常想,童年蒲松龄的是不是也因乘凉的时听来的这些故事而种下的聊斋种子呢?
(蒙眼阅世)我也说聊斋大人喜欢聊鬼怪,或者发生在某某人身上的有鼻子有眼的灵异故事。孩子们想听可是又害怕听,凑近了听几句,毛骨悚然,躺凉席上赶紧翻个身捂着耳朵不听,可还有丝丝入耳,扣人心弦。正是“猴得一块姜——食之怕辣,弃之可惜。”
那是孩子们最早的神怪启蒙,无论是夏天的打麦场还是冬天的炉子前。
“某某山上的大长虫练了好几百年,变成了龙,跑到了咱村头的大机井里喝完水,趁着下雨就飞上了天……”
“村里某某某不孝顺爹娘,那年牵着牛去地里干活,晴天霹雳,一个炸雷把他劈死了。”这个貌似很真实,因为他儿子曾经做过我的小学老师……
家门口就是河,远处有山。于是皮子精(狐狸精)、水鬼、还有某某投井的冤魂,反正大人们聊的这些“怪力乱神”有鼻子有眼,都够凑一桌大席的。
不光讲故事,他们还有评论,用他们最朴素的价值和道德评判的标准,哪些是好鬼好事,哪些是该遭唾弃的。比如那个被雷劈死的,是奶奶讲给我听的,她告诫我老天爷最公平,孩子不能说谎话,不能骂人,更不能对长辈无理,要孝顺,不然打雷的时候就会害怕。这是非常有效的劝世导俗,比铺天盖地的喇叭、标语管用!
听这些故事都在夜里,听着很过瘾。夜深了,该散场了,要命的事情来了,得穿过胡同走回家啊,跟着大人的还好,要是自己一个人去找小伙伴串门的,出门了顿时觉得阴风惨惨,静得要命。有月光还好,最怕的伸手不见五指,短短几百米的路程觉得是那么的长。脚步越快越觉得后面有动静,越有动静越想快跑,仿佛故事里面的牛鬼蛇神都来找我了。
推开家里大门闪进去,锁门,可在院子里还觉得不安全,跑进屋里,大口的喘气,手心里都是汗。等稳定了情绪才想起来还没有上厕所,厕所在院子里啊,只好又硬着头皮跑出去,解决完再跑进屋。如此一夜夜周而复始,害怕并快乐着!
今夜准备的古文课程,恰好是蒲松龄的《狼》,于是那年夏夜的虫鸣、风凉、繁星一下子都涌到眼前,注上心头。
蒲松龄的《聊斋自志》是篇极好的文章,读者却鲜有人,他说:“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王世贞读了《聊斋》,题诗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乔羽先生给电视连续剧《聊斋》写主题曲,他说:“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