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角

断角

龙门城下，是整合运动践踏完的痕迹，硝烟散尽，莫非荒土。

“龙门，危险了……”

陈给阿米娅留下最后的讯息，匆忙挂断了电话，她手中的赤霄，所指向的，那越来越多的杀意……

“陈，我想和你商量件事。”魏彦吾坐在宽敞的沙发上，半闭双眼，故作深思状。

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陈猜不到魏彦吾脑子里都盘算着什么。

“你说。”

“我准备……让你暂时转到罗德岛待命。”

魏彦吾眯缝起双眼，指甲盖敲击到红酒杯的玻面，“乒乒”作响。

惊雷落在陈的心头，她持刀的手不停发颤。

“阿米娅……联系你的吗？”

“嗯，罗德岛刚刚经历了和整合运动属下雪怪小队的激战，干员们有的分配到其他地方执行任务，有的正在接受治疗，她们一时人手紧缺。”

“我一旦走了，龙门近卫局，该怎么办……”

陈此刻说话的语气，远没有她在战场上来得坚定。

城主轻叹一口气，他早就料到陈会如此发问。

“近卫局的管辖权，接下来由诗怀雅负责。”

“诗怀雅……”陈将手中的利刃握得更紧了。

“把整个近卫局交到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小姐手里？魏彦吾大人，您应该清楚，龙门现在所面临的局势吧。”

“我很清楚，陈。”魏彦吾起身，小酌一口杯中的红酒。

“诗怀雅的业务能力毋须怀疑，你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板呐。”

陈在近卫局工作多年，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最令她无法接受的，还是诗怀雅。

诗怀雅家世显赫，是龙门的名门望族，出身大小姐的她，性格轻浮，常常把战斗当作儿戏，万一近卫局的权力全然落到她的手上，龙门绝对要出乱子。

陈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战士的法则，她不善与人沟通，武器才是最好的对话方式。

刀尖直勾勾瞪住魏彦吾的脸，陈抽出了她的刀刃，不过，对象并非整合运动，而是魏彦吾。

“您是拿整个龙门当作赌注吗？”

“陈警司，敢问你明白，你正在做什么吗？”

陈的背后突然响起无人机的声音。

“诗怀雅，你也在这儿啊……”

“我是高级警司，魏大人是城主，无论哪位，官职都压你一头，你对魏大人的行为，要是被龙门的百姓知晓……”

“闭嘴！”

陈听到“百姓”二字，只感觉周身的神经触动了好几下，但她很快恢复冷静。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魏彦吾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

“那么，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吧。”

星熊靠在跟陈的办公桌相对的椅子上，随心翻阅她桌上的日历。

今天是七月七日，恰逢陈的生日，距离陈启程的日子还剩两天，她早已准备好了庆生的蛋糕，放置于近卫局的冰箱里，姑且当作送行的最后一餐吧。

陈哪怕到了最后的关头，依然坚持伏案制定作战计划。

“星熊，我把龙门的所有作战单位划分成五个中队，W和Y队负责楼顶空战，同时W队再进行突袭任务，B队与S队则在地面作战，麻烦你把这份计划交到诗怀雅手上。”

“老陈，你都好几天不睡觉了，真的不去休息下吗？”

“整合运动不会留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陈的态度十分坚定。

“拿你没办法……”星熊开始着手整理计划文件。

“对了，老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七月七号啊，怎么了？”

“除了这个呢？有没有想起来点什么？”星熊朝着陈一个劲的眼神示意。

“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真是的，连你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得吗？”

“哦，杂事太多，一忙就给忘记了。”陈望向星熊，嘴角略过一丝笑意。

“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我比你先去过罗德岛，借此机会好好帮你介绍介绍。”

“算了，”陈摆摆手，“我已经好几年没过生日了，至于罗德岛的事情，是魏彦吾告诉你们了吗？”

“城里早传开了！大家非常舍不得你走呐，老陈。”

陈透过窗子，凝视远方，龙门的天空，下起了朦胧细雨，她所熟悉的每一栋房子，每一条柏油路，皆笼罩在烟雨迷蒙之境，很难想象，脚下的移动城市，随时可能面临整合的威胁。

诗怀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抉择……

陈脑海中的思绪萦绕不开，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老陈，老陈，想啥呢？”

星熊拉回了困在思虑中的陈。

“好好欣赏欣赏龙门的景色，下次想看的话，恐怕没有机会了。”

“今晚就破例一次，好好过个生日吧，这次不过的话，下次陪你过的，恐怕没有我了。”

重装警员继续试探性地邀请。

“星熊，现在可不是娱乐的时候，娱乐至死，我们处于高度警戒的情况下，若近卫局的警员也放松了警惕，龙门……龙门就……”

“那么多年过去了，用一成不变来形容你，可再贴切不及了。”

“随你怎么说吧，”陈站起来拍拍星熊的肩膀，“我走了以后，好好协助诗怀雅。”

“无需强调。”

般若静静躺在走廊的墙角，她的主人阴沉着脸，尽显沮丧。

“老陈那家伙，活活浪费了我专门准备的惊喜呢……”

倏地，她只感觉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锤了下。

“腰板挺硬朗的嘛，星熊警员！”

“是您呀……诗怀雅警司，谢……谢……”

“我发现你从陈的办公室出门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怎么，和她吵架了？”

“没……”

“别在意啦，陈的性格出了名的古板，不懂变通。”

“不，诗怀雅警司，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那是……”

“生活……迫使老陈变成了那个样子，她自打小时候便接受战斗的训练，她不像你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战争教会她面对任何事物，都必须保持强硬。”星熊说到这儿，声色渐渐有些哽咽。

诗怀雅一时语塞，半晌没法回应。

“嘀——滴——”

近卫局的警铃猝然响起，刺耳的噪声向她们的耳膜宣战。

一位警员匆匆忙忙跑来，在星熊宽大的身躯前急停，差点跌了个踉跄。

“星熊督察，诗怀雅警司，整合……整合运动发动了突袭！”

诗怀雅神色一愣，倒是星熊率先抄起般若。

“走吧，诗怀雅警司，冲锋陷阵一类的事情，你迟早得习惯的。”

“鞘击！”陈带领诸位警员，赴往前线。

刀鞘重重砸向整合运动士兵的身上，虽未见血，其猛烈的震击足以致命。

赤色的鞘光伴随整合运动嘶历的哀嚎，杀出一条尸体堆砌的路，陈的招式，堪称唯见刀影，不见刀光。

“老陈，坚持住，我处理完这块的敌人后马上过来支援你！”

通讯器另一头传来星熊的声音。

“了解。”

整合运动的士兵前赴后继，陈却好似切菜般轻松解决，面前的敌人，尚不值得她拔出刀刃。

“陈长官，果然如士兵们说的，每次战斗必定事必躬亲呐！”

熟悉的话音，勾走陈的视线，陈猛地一怔，不自主扩大了瞳孔。

“塔露拉，没想到……你亲自出马了么。”

“生日快乐，陈长官，我专程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

“什么？”

四周的战场依次爆发烟弹的轰鸣，碎裂的土地开辟出一道圆弧。

“我送你的礼物，需要你本人签收哦～”

塔露拉背后，几名重装士兵抬上去五花大绑的人质，不是别人，正是诗怀雅。

诗怀雅高贵的气质一扫而光，面目狰狞下，求救声依稀可闻。

“一想到你走后，对付的对手仅不过这等实力，我总觉得似乎怅然若失啊。”塔露拉尖细的指甲，轻抚过诗怀雅的喉间。

陈手里的剑握得愈加紧实，单骑，自己占不了多少胜算。

“所有人，全部退下！塔露拉，藏着掖着什么本事，全部使出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唷！”

重装士兵配合高阶术士组成的阵容潮水般压制上来。

“赤霄·拔刀！”

刀光闪过，收割掉敌人的殷血，陈拔出刀刃，近卫局的大家几乎不敢出声，他们明白，陈长官认真了。

“陈长官，其实我们这回突袭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喽啰倒下了，整合运动的尖刀方才展露，弑君者出现在陈的身后，挥舞出追上风速的匕首，陈迅捷躲过，匕首划破了她的外套。

“陈长官，不要紧吧……”近卫局的警员脸上显露不安。

“没事，”星熊手持巨盾，支撑于地面。“她的性格不容许她退缩。”

“陈长官，身手变慢了喔，是因为心事繁重吗？”塔露拉咧开嘴，音调升高到了扭曲。

偏偏这时……

陈捂住后脑勺，疼痛感突如其来，涨潮似地蔓延到头部的任何角落，她将刀插在地上，双眸里的情形，渐渐分离，形成了重影。

“我劝过她，要多休息的……”星熊捏紧拳头。

“弑君者，趁现在，杀了她！”

利刃咬定目标，划破了啸风，意在陈的头颅。

这一刻，陈的身子无比沉重，想移动，竟捉襟见肘，身子不听使唤。

三角形的物体飞过陈的耳边，掀起她的发梢。

“老陈，退后，我来掩护你！”

弑君者瞬移躲过般若，赶在星熊出阵之前攻击陈。

赶上了，并非是弑君者，而是星熊。

星熊一脚箭步，庇护在陈身前，弑君者急忙调转刺杀的方向。

太偏了。

意料之外的情况下，弑君者这种久经沙场的老手，也难免忙中出错。

酸胀感从星熊的头顶直灌，她的四肢霎时充斥进无力，瘫软地单膝跪倒。

匕首削去了星熊的角。

断角跌落在地，继而反弹，最终依旧回归大地的碰撞，变得安静。

“星熊，为……为什么……”

传说中，角既是鬼族的象征，亦为鬼族的力量来源，失去了角的鬼族，其战斗能力也将彻底消逝。

“星熊警员，你违背了我的命令。”

“陈督察长，权当……权当破例……一次……”

她的手靡软地垂下，双目逐闭，翠绿的发丝随风荡漾，一寸一寸，寂静和祥，倒入陈的怀中。

“陈长官，你违反游戏规则了呢。”塔露拉脸一灰，冷冷扫过诗怀雅。

“杀了吧。”

“在龙门杀人，请先征求近卫局的同意。”

陈放下怀中的星熊，拔出刀刃，浑身沸腾着蓬勃的杀意。

“赤霄.绝影。”

话音未落，塔露拉身旁的五名士兵人头先落。

“她，她到哪去了……”

“完全……完全看不到她的影子。”

整合运动人群交头接耳，众人冷汗直冒。

陡然，一条红黑相交的巨龙翱翔天际，其咆哮威吓住大小士兵。

刀光映照黑红的魅影，撕裂开天地界的交织。诗怀雅全身束缚于疾影内解脱，陈一手抱住惊慌失措的诗怀雅，一手握抓滴血的战刀。

目睹了一切的弑君者首次直面到恐惧，她停住脚步，睫毛发抖打颤，看出了神。

“好……好强。”

刹那，忽至的失重感强行把她拖回现实，高压水柱击飞了弑君者。

楼顶，魏彦吾带领龙门众人，两指夹烟斗，轻佻地围观着战局。

“可恶，下回再陪你玩吧，陈长官。”塔露拉一阵怪笑，“不过，再见的时候，可就在罗德岛了……”

星熊双眼微睁，晨光透射进她的瞳孔。

她躺在病床上，双脚貌似被什么重物压到了。

夕阳的霞光击碎了星熊的茫然，她睁开了昏沉的睡眼，窗外枝头偶传出声声鸟鸣，陈半个身体坐在床边，还有半个身子爬倒在病床上，掌心里拿着自己的断角。

陈睡得很死，玲珑精致的鼻尖有规律地翕动。不知道多久了，像如此沉蒙的睡意，她都没有享受到了。

  “星熊，你醒了呀……”陈的嘴中发出喃喃，她揉了揉眼睛，挪开身子，往后长伸一个懒腰。

  “身体没问题了吧。”

  “老陈，不打紧不打紧，鬼族的角断了可以长回来的。”

  “下次……千万别做傻事了，战场冷酷无情，服从命令必须放在第一位。”

  “明白了，老陈。”

  “你好好休养，我得去忙了，龙门的大家……实力都很强劲，你不要勉强自己。”

  她自顾自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吞云吐雾。

  “我记得我说了很多遍，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哪怕压力大也不行！”

  “好啦，好啦，我改，我改还不行？”

  陈正要站起，星熊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老陈，慢着，我内心憋着话，不说出来，心里怪难受的。”

  她一只手缩在被窝里，悄悄打开了寻呼机。

  “你说。”

  “龙门多年以来，都一直麻烦你了。”

  “你这叫什么话，搞得我被近卫局开除了一样，等战况稳定后，我马上回来。”

  “一言为定？”

  “当然，一言为定。”

  星熊抬高手心，勾起小拇指，陈勾住星熊的小指，使劲拉了拉。

  “今天的作战，让诗怀雅真切地体会了把实战的严酷，希望你也将自己的经验，多传授传授给她。”

  “行。”

  病房门口，响起三声脚步。

  “谁？”陈问道。

  “进来吧！”星熊按下开关，房内的灯一个不剩的熄灭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房门打了开来，阿消两手推车，后边紧随的是魏彦吾、文月。

  车上，生日蛋糕的蜡烛闪烁温暖，点亮烟云。

  “老陈，工作无论有多忙，到了庆祝的时刻，总归是要庆祝的，祝你生日快乐！”

  “陈长官，生日快乐！”

  “陈督察长，生日快乐。”

  “陈小姐，生日快乐。”

  陈一脸惊搓，不知道说些什么。

  “罗德岛的博士，Dr.马桶商人，可是非常优秀的作战天才，你一定会在他的阵容中，发挥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老陈，我们在龙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谢谢……大家，”陈的语调带着哭腔，罕见极了，坚强的陈长官居然在大家面前哭了。

  “我不会辜负大家的。”

  “够了，想哭就哭出来吧，老陈！”

  “你闭嘴！”

  陈破涕为笑。

  “没记错的话，罗德岛是医药公司吧，那么，我会成为治疗整合运动的药物，”她顿然几秒。

  “专治整合运动的靶向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