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这就是生活吧:为你播下花的种子,可是却迟迟不让你看见它的叶子。
<序>
“你看,这花满庭,开得多好,多艳,”老人躺在病榻上,颤巍巍地用手直直地指着庭院。是的,开得多好,可是亦只有寥寥几人方知,种子在地下呆的光阴。
<一>
老人二十七岁,一九九六年。
满园的花草:如火的月季,如紫水晶的玉簪,百合,桂树,栀子、老人捧着的《贞观治要》,对着小小的花园吟哦。忽而,一阵惊雷。
在火光中。在火光中老人的脸被刺得通红,逼出了泪。似前二十七年一个不真实的梦,破了。花苗和树都被尽数砸毁,书搜出来,在花园的一角为火光增添颜色。屋子,是一个四面石墙围起来的、中空的洞。老人怀着隐痛,开始流浪了。在每个阴雨的时节,怀念他们:妻儿、父母。许是在时光的逝中,化作满天灰飞,消散了吧?
<二>
“他们让我搬来了这里,我就搬来了这里,他们让我接近群众,接受同志们的再改造,我就接受大家的再改造。可是我所不能忍受的,是没有花,不让我有美的念想。搬来这里的三年之后,我和大家都熟识了,我日日夜夜都还想着那些花儿,我央求那些较小的同志:‘为我带来一些花的种子吧,我得种下它们,看着它们成长,才能知道生活的全貌啊。’他们都说:‘李叔,这是小资情调!人都吃不饱,活儿都做不完,哪里有功夫侍弄花草!’我也差点就从此断了对于花的念想。夜里我平躺着,泪就顺着脸颊淌,听着白鸡放歌。天明,他们带来了村支书和他的训斥。可是,第三天,他们的父母—一群农民,却带来了菜花的苗和种子,他们给我的时候,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也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同志,这几年确实花都给铲啦,也就这些啦,凑合吧?’我知道呢,乡亲们知道我心里苦,委屈,人又实诚,都用这种法子来默默安慰鼓励我。斗资批修,他们都不懂,只是用心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向上汇报,也只说送来的这些,只是药材的苗儿,他们都在默默地保护我。可是那几年实在太旱了,我又得跟着乡亲们一起劳作,鸟雀都把那些种子给刨走,吃掉了,纵使不然,那些挑粪的乡亲们从门前经过时偷偷地洒落点在花苗附近,那些花,却也渐渐因久旱无雨枯死了,”
<三>
“可是,我还是在坚持,花枯死了,我就又偷偷地搜寻种子,枯了又找。近十年啊,纵然人如何疲惫憔悴,也只是一心一意地渴望花开。忽然。三十八岁那一年。那困扰我生命的惊雷,让我在无数夜里流泪的惊雷,离开了。院子里,十年,渐而稀稀落落地长出了一些花来。来慰问的同志来了很多,几乎踏破门,看了一眼我瘦骨嶙峋的身躯,又略带愧意地低下头来。‘同志,您希望我们为您做些什么呢?您…还愿意回到原来的家吗?’原来的家?家人都没了,哪里还有家?十年的时间,都在颠沛流离中亡故了,我已不能归来,哪里还有原来的家?我在心里平静地自我诉说。‘同志,我希望你们能时不时地为我带来一些花苗或花种,行吗?’于是,很多花都顺从我的心意,渐渐地长,渐渐地在这一片沙壤的土地中慢慢向下扎根。是土壤容得下花了?还是人容得下花了?我不得而知。我复得了我的部分的书,隔着时空,我好像和过去重会了。我知道呢,生活在朝着好的方向在改变。”
<四>
老人喝了一口水,“改革开放那一年。昙花开了!于子夜,明晃晃的,我盯着它发神,等我恢复过来,我已知两颊湿润了,泪止不住地流。不一样了,我的感情还是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花在绽放,这花香,不就是最好的应证么?………又有了爱情,又有了孩子,庭院的花越来越多,绽放地越来越盛.........已在远方的儿子打电话来告诉我:‘爸!香港!香港回归了!’团团的牡丹,在青草地旁绚烂以前的日子很慢,车马邮件都慢,可是后来却也都变快了,都在成长,如同我种下的花一样,在渐渐地、坚定地成长。祖国摆脱了积贫积弱,我种的花儿,慢慢地铺满庭院。马兰、桔梗,豆角花,都在生长。等到蛟龙号入海,一颗又一颗探月卫星升空,走出去,几乎人人都挂着笑。岁月在流光溢彩中丰满了。你才能发现呢,世界究竟有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我的花园,从有到无再到有。它们飘曳自己的花瓣,又如何使人惊叹。前几天,还有几个青年来拜访我,我们在满院飘动的淡黄色蒲公英中品茗,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回到故居去看看,我亦不曾答应。不是因为故乡有多么令人心痛,而是一切都在不停地向前发展啊,不管是我的花园,国家。孩子,这些花,不就正是这些年来我们大家所取得的成就么?关于美,关于崇高,关于生活。’”
<五>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就这样,就十分美好。”
这是老人最后说的话。老人一直在不断重复着:他的花,他的花园,还有生活。我的外公,告诉了我关于他的一生。我的外公,他,并没有似《沉沦》的主角一样,却是一样的呼喊:“我的祖国啊,我的祖国啊!希望你快点强大!”
从无到有,庭中的花,迎风起舞的时候,他们都有泪花,都说:“这,这叫做:满庭芳。”
满庭芳‖我的视界 我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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