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点点

客厅西向。深秋中午，待斜阳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紧邻的沙发，那一处就成了午睡的好地方，暖暖的。

自小看着父亲午睡。他是一日不可不睡的，哪怕那段被“揪斗”的时光。他总是午饭后，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略息十来分钟，然后拿张小凳搁脚，脱去外套反盖身上，用一顶鸭舌帽盖住脸部，须臾边鼾声渐起。大约不过二十来分钟，父亲便就醒来，先是去洗一把热水脸，然后各项物归原地，穿衣着鞋，喝一口“龙井”，满足的说声“跑路”（也就是“出发”），就下楼上班去了。

可惜我天生与午睡无缘，不知遗传基因是否在此有突变。在记忆中，有关我午睡的都是糗事。

童年时，我住庆年里，位置在庆春路老底子最高法院红楼的正对面。屁点大的我，幼儿园在仁和路，来回有小两站路。

我很不喜欢幼儿园。路远实在是其次，我每天沿路作资深观光客要领先今天半个世纪，特别是市一医院一带有许多杂耍摊，傻乎乎看一整天也不会累。不喜欢幼儿园的真实原因是天天要午睡。

幼儿园午睡的前奏是上厕所（由各色痰盂组成）集体“嘘嘘”，然后集体午睡。这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幼儿园是很大的库房改建的，很不正规的，没有窗户，漆黑一片，唯有原先进出人力车的铁大门因为年久失修，才有外面的光线从锈烂的几处投进来。

我躺在所谓的床上，也记不得到底是桌上还是地上，辗转翻侧就是无法闭眼。古语说，“老来木讷，少时必聪慧”，大约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很蠢的我，少时可是十分的聪慧，一秒一个鬼点子。变着法的熬过午睡时间，不在话下，屡屡得手。

这一天，我又叽叽歪歪起来。阿姨问“怎么了？”“我想‘嗯嗯’。”“快去快回。”如得大赦，我一咕噜冲进“厕所”，在痰盂上尽情享受不午睡的大好时光。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好像没过多久，阿姨进来了，“怎么尬长时间，掉痰盂里去了？快点回去睡觉。”

我悻悻的结束了毫无内容的“嗯嗯”，重新回到那个折磨人的床上。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又生一计。“阿姨，我要‘嘘嘘’。”“你刚才去过，怎么没有‘嘘嘘’？”“忘了。”“放屁。忍着，不叫你去不许去。长点记性。”

阿姨就是阿姨，几十年前对我的教导，果然让我长了记性，至今记忆犹新——那天的后来我真想‘嘘嘘’了，因为阿姨忘了她曾经作过的重要指示，结果让我忍无可忍，“嘘嘘”在了裤子上。这件事也导致了我换了一个相对正规的幼儿园。

喜欢午睡当然很好，但是我做过几次努力，每次午睡醒来都会头痛欲裂，于是还是不敢午睡。不喜欢午睡其实也就是个习惯，但一路下来，总被批评为“游兴太重”。终于到了我睡不睡都没人管的年纪，反过来我开始扮演管别人午睡的角色了。这个别人就是儿子。

儿子读幼儿园时，周末午饭后回家，午睡就在家里。我单位已经开始实行“一天半休息”，所以督促儿子午睡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上。

把儿子安顿好，然后就是施行我的“催眠大法”，就是哼着即兴的“童谣”，佐以有节律的轻轻拍打。听老师讲过，单调的、有节律的声音会使人入睡。事实也确实如此，每到下雨天，或者坐在有规律颠簸的交通工具上，人就会不由自主的犯困。

但是，老师没有讲过，发出这种单调的、有节律的声音会不会让发出的人自己也会入睡。结果就是，我的睡意率先儿子一步产生了。朦朦胧胧中，我觉得有一只小手在有节律的拍打着我，伴以稚嫩的童声“爸爸听话，好好睡。爸爸听话，好好睡......”，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以致渐行渐远……

依稀觉得客厅的电视响了起来，好像是在放《狼牙山五壮士》。摸下身边，儿子不知去向。管他的，先睡会儿再说。于是翻个身，把被子再盖的严实点。

终于听到身边有轻轻地脚步声。我警觉地醒来，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床边，一脸欲哭还止的表情。

“怎么啦？”我问

“解放军叔叔都跳下去了。” 儿子一点不忌讳偷偷溜出去看电视的过错，哽咽的告诉我。

“哦。”我睡意惺忪，敷衍着。

“我要哭了？！”儿子坚定地说。

“哭吧。”我彻底醒了。

儿子大声哭了起来。这一哭让我手忙脚乱，安慰也不是，呵斥更不是，只有待他哭爽了才了事。不过，也就这一回，午睡后的我居然没有头痛欲裂。

我似乎是找到了完美午睡的良方，可惜再也不敢复制，代价太大了。一直到儿子都长大成人了，我还坚持着不午睡的习惯。但是最近，不知是前期体力透支了，还是年岁渐长了，抑或是深秋的午后斜阳撩拨得紧，坐在沙发上，总会有睡意袭来。迷迷糊糊中，我又会想到父亲醒来，洗一把热水脸，然后物归原地，穿衣着鞋，喝一口“龙井”，满足的说声“跑路”然后下楼上班的样子。也会想到儿子小小的身影哄着我睡着，然后偷偷去看了《狼牙山五壮士》，回过来冲着我激动不已的大哭。

至于我在幼儿园的那一场午睡，就留着给朋友们去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