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昌的电影《一一》,mark 了很久,直到前两天才看;看完觉得,也许现在看刚好,有些东西真要到了某个阶段才体会得到。就比如张曼玉和黎明的《甜蜜蜜》,十几年前看的时候,看到的仅仅是爱情,现在看到的却是人生的漂泊与循环往复。
说回《一一》,电影开始于一个婚礼,结束于一场葬礼;婚礼伴随着新生命的诞生,葬礼则是对一个生命的告别。
这部电影完整地描绘了各个年龄段的人所面临的迷茫与危机:小朋友被同学霸凌、不被大人理解,青春期少女经历初恋和被骗,中年人的婚姻和事业危机,老年人则面临人之将死的宿命……
纵观全片,我从每个角色身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是从舅舅的 Baby 开始,变成洋洋,然后是婷婷、NJ……最后不管怎样,都变成婆婆。我们周围也都是洋洋、婷婷、舅舅、敏敏、NJ 和婆婆。一个个人,组成了一个世界。电影的最后,洋洋在婆婆的葬礼上说出下面这段话:
存在主义、虚无主义、享乐主义,在这部电影中投射在不同角色身上。
先说说 NJ,我觉得他更偏向于虚无主义。他的喜怒哀乐永远不形于色,当人们在婚礼上撒酒疯、在满月酒上争吵得不可开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当自己的公司走下坡路,他也选择坚守那么一点点自我,不说谎不谄媚也不争抢。
其实我们绝大部分人,过的每一天,所经历的喜悦和迷茫,都是差不多的。所以 NJ 会这么说: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是一个被诸神惩罚的人。他受罚的方式是: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每次到达山顶后巨石又滚回山下,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说: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作为理性动物,一个人若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便会陷入自杀问题。所以人不得不寻找生命的意义;即使可能最终找不到,我们也必须赋予这个意义,以便解决存在的问题。就像加缪认为的,被罚的西西弗斯余生都在推一块永远推不上山顶的石头,在我们眼里看来,他是苦难的;但为了人的尊严,我们必须假定他是幸福的——也就是为西西弗斯赋予意义。
事实上,世俗价值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包括我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价值观——“成为有用的人”。但有没有想过,“人人精英主义”的价值观跟“人人都是产品经理”一样,真正实操起来是有问题的。一个社会,必须什么阶层的人都有才能保证它的 stability。
但是呢,我们千人千面,却从小被灌输着千篇一律的价值观,这是不是教育的缺失?
质言之,“活着”本身都没意义,越思考意义就越痛苦。电影里,NJ 和初恋女友游遍了当年在日本游历过的地方;夜晚他敲开女方的房间,告诉她:我这辈子,只爱你。随后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想 NJ 已经看透,有些事,回过头再去做,真的没有意义。
而 NJ 的老婆敏敏,则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跟已经中风的婆婆聊她每天都做了什么)陷入了对自我存在的怀疑:
后来,她去寺庙修行了一段时间;回到家后,她跟 NJ 说:
杨德昌没有告诉我们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但他换了一种方式跟我们讲述他的人生哲学。
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写到,
一个人本身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他自身所具备的东西,才是最为关键的,因为一个人的自身个性永远伴随着他,他所体验的一切都沾上他的个性的色彩。无论他经历何种事情,他首要感受到的是他自己。这一点不单适用于人们物质上的享乐,更包括精神上的享乐。因此,英语用语“to enjoy oneself”(享受)是一个相当生动的表述。人们说:“He enjoyed himself in Paris”(他在巴黎享受自己),而不是说“他享受巴黎”。
无论是在家、公司、寺庙、欧洲、非洲,你还是你。
最后说说 NJ 的小舅子,他就是典型的享乐主义。他的人生永远为了两样东西奔波:钱和女人。
当然价值观这东西无所谓高下,成年人的评价体系里不存在绝对的是非对错,更多时候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当 NJ 和其他人在怀疑和否定挣扎、“自寻烦恼”时,小舅子宁愿纵情享乐,难以说谁对谁错,但至少多了条出路。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烦恼炽盛,佛家谓之人生“八苦”;“苦”与“欲”分隔不开,有“欲”方有“苦”;而人生最大的苦痛在于:你明明清清楚楚地看透了人的欲望、人生的本质,却仍无可奈何,受欲望摆布。在这些注定要滚回山下的巨石面前,你找不到自己的理性、自己的自由意志,你找不到自己。
而什么才是真正的理性?真正的理性,不仅仅是能够认清人生的荒诞和无意义;而是在认清之后,却仍热衷于为它寻求意义、赋予意义。真正的理性,虽能认清感情和欲望的存在与虚无,但不会因此而拒绝、逃避感情和欲望。
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故谓圣人有情而无累。先教你认清痛苦,再教你消弭痛苦;先教你怀疑自我,再教你肯定自我;先教你鄙夷生命,再教你热爱生命——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理性。
“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着衣,未曾挂着一丝缕。”在人生的自由和被动之间、虚伪和实相之间,如何才能不烦恼,我觉得用这句话来作总结,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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