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菜市场｜轮回之中

青山菜市场｜轮回之中

这是一条菜虫，又细又长，长着白毛和绿毛，不紧不慢地蠕动着，在空心菜的一片菜叶子上，不停地蠕动。

月光下，如水的银白色并不能透过遮光布一泄如注地照到空心菜的叶子和黄瓜茄子的表皮上，自然，那虫子也就更加放肆的蠕动，不只是蠕动，它还在啃食，锋利的牙齿，肥硕的躯体，从外向里的啃食……不，它不是一条菜虫！

空心菜上还遗留着刚刚那个人的温度，以及，在刚刚那个人之前，另一个人的温度。刚刚那个人把这颗菜从西边的位置移动到了东边，而另一个人，在刚刚那人之前，把这颗带着虫的菜放到了西边的摊位下。西边摊位的地上，是一堆零零落落抽过的烟头……

朝阳的红色抹在了这座南方小城的大街小巷，青山菜市场早早的开了市，像往常一样，买菜的，卖菜的，送菜的，批发菜的，络绎不绝的人从菜市场的东西南北四个入口纷纷涌入，因为是一大早的缘故，伴随着朝阳的涌动，菜市场还没有到了人声鼎沸的地步。菜贩老刘，也像往常一样，骑着他那辆旧的离谱，掉漆严重的电动三轮从青山菜市场东大门入口缓缓驶入。

老刘的车上拉着满满一车蔬菜，萝卜白菜西红柿什么都有，这车菜是他从村里运来的。每天早上，老刘头凌晨四点准时起床穿戴整齐下乡拉菜，他和乡下的亲戚已经商量好了，平价收购，高价卖出，到时候五五分账。老刘自以为这一招自己占尽了便宜，但其实也因为他的菜比别的摊子贵几毛钱，销量一直不是很好。

几分钟后，老刘的菜摊开张了，他将今晨的蔬菜和昨天卖剩的蔬菜分摊放置，又将水洒在昨天的菜上，以遮掩菜是昨天卖剩的事实，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都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

老刘坐在菜摊前，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小贩，嘬了一口泡在大茶杯里的凉茶，悠闲地靠在了菜摊前自己椅子上，旁边卖菜的胖子故昔还没有来。就在他心旷神怡之际，那双眯着的小眼睛忽然瞅见了什么极为不堪入目的东西，他猛地坐起了身子，定睛朝自己面前的蔬菜看去，只见在那洒着水的一颗空心菜上，一条又长又肥的菜虫正在蠕动，它身边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洞，这三个洞组成了一个三边等长的正三角，格外刺眼，一看便是昨夜啃食的劳动成果。只见它从这个洞钻进去，从那个洞钻出来，又在第三个洞里扭动着身子，像是在对老刘进行着无声的嘲笑。

这是来自菜虫的嘲笑，比人的更可怕。老刘大惊之余仔细回想，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没发现这么大一条虫子，昨天也没发现哪颗菜上有这么大三个洞啊！他起身抱起了那颗空心菜，盯着三个洞仔细看了起来，那虫子应该是察觉出自己已经暴露，一个转身便又钻回了洞里不见了。

老刘用手比了比那三个洞，又闭起了一只眼用另一只眼睛瞄了瞄那三个洞，怎么办，平常上的都是农家肥，农药也上过，杀虫药也打了，怎么还会有虫？老刘想不通。片刻之后，他走到了故昔的菜摊前，想都没想的，把手里的菜从故昔菜摊的遮光布下塞了进去，接着，他又从里边摸出一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空心菜，抱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摊位。这一切一气呵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老刘继续端坐在了自己的菜摊前，捧着手里的大茶杯，盯着茶杯里的凉茶发愣。

半小时之后，故昔骑着自行车到了菜市场，在门口他遇见了同样在菜市场上班的女兽医景苗不紧不慢的推着车走在他前面。景苗一身纯白色运动装，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一身白的有些刺眼，不过也正是这白色，衬托出她婀娜的身姿。他推着自行车赶了上去，“景苗姐，景苗姐早啊！”故昔和景苗打招呼。

景苗扭头一看，叫她的是卖菜的故胖子，便哈哈一笑：“是胖子啊，早上好！你怎么现在才来，不赚早市的钱吗？哎哟故老板……”景苗向来大大咧咧，和故昔开玩笑那是家常便饭。

故昔挠挠头笑着说：“嘿嘿，快别提了景苗姐，我睡过头了，早市的钱我放着不赚拿什么请你吃饭……”说着说着，二人突然聊起了农家肥和化肥农药的事情，景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对故昔说：“胖子，我最近接到通知，据说有一种菜虫糟蹋蔬菜糟蹋的特别厉害，是什么变异品种，农药都打不死嘞，你可得小心，卖菜的时候多加防范！”故昔听罢便问：“景苗姐，你不是兽医吗，怎么也开始做菜农啦？”颇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景苗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个死胖子，我叫你小心，你倒好，挖苦我？那个菜虫身上携带大量病菌，会对人畜造成危害，可能间接导致猪流感和禽流感爆发，所以我接到通知，最近要在咱菜市场做个预防活动，城里的兽医站总部很重视这件事，总之，你小心点，下午应该会有通告在菜市场大报栏里贴出来，不过这是三姨的事。你留心咯。”

故昔听后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便认真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二人有说有笑的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菜市场，当走到兽医站门口时，故昔又和景苗打招呼：“景苗姐，我去卖菜了哦！你好好上班吧！”景苗微微点头，莞尔一笑。

故昔开摊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他把一切收拾妥当坐在摊位上要抽烟时，才发现一个问题，隔壁老刘头这半天都没有和他说话。这不对，老刘头平时就是个话唠，有的没的，只要故昔在他就说个没完，今天这是怎么了？就连自己因为睡过头而迟到，老刘都没有问一句原因。

故昔一向敏感多疑，这也是他朋友少的原因，便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老刘头，这一看不要紧，故昔发觉老刘头也刚好在瞅自己，在二人眼神交汇时，老刘头又显得慌乱，对视一秒便挪开了眼神。故昔心说，不对，刘叔这是有事情。

菜市场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上去热闹非凡可其实在故昔看来，似乎是有事情要发生，在这热闹之下会是暗潮涌动。故昔装作漫不经心的坐到了菜摊前，又装作漫无目的的忽然发问：“我说刘叔，今儿这天儿不错！我这起晚了，早上您生意怎么样？”

“噢……挺好的，都挺好……”老刘说话的时候没有了原来“老顽童”的感觉，而是吞吞吐吐，故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老刘绝对做了什么坏事。随后老刘也发觉自己的不自然，便赶忙补充说：“噢对，我说你小子今天早上怎么不见踪影，原来是睡过头了？哈哈，嗯……咳咳……嗯……”他说完又不自然的低头喝水，又看了看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故昔只见他双手握着大茶杯搓了又搓之后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肉铺老板阿怪拎着半块切好的猪肉走到了故昔菜摊前。他和故昔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却比故昔更老成。只见阿怪脖子上系着杀猪时才穿的皮革围裙，围裙后面的是光着的膀子，下身一条大短裤，脚踩一双人字拖，虽然是个肉铺老板但却并不胖，精瘦又健壮的体格经历了岁月的蹉跎而显得更加结实。

虽然临近中午，但天气并不是很热，阿怪却是满头大汗。“阿怪掌柜，怎么了？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故昔说着递给了阿怪一根烟，阿怪接过烟也没有点，而是随手夹在了耳朵上，”故昔，大事不妙啊，你看我这猪肉是怎么了？我要去找景大夫看看呢！”故昔定睛一看阿怪手中的猪肉，这猪肉切割完整，刀口平滑，可以看得出阿怪的刀功不错，但这猪肉本身却不怎么样，上面是稀稀疏疏的褐色斑点，看样子像是发霉的猪肉，又像是猪肉本来就长这个样子。“这是……你家猪肉变质了？”故昔盯着肉问阿怪。

阿怪摆摆手，“今天早上我一大早就去县城北边的家禽活畜市场，打算叫那边的人帮我杀头猪，现杀现卖，毕竟快周末了，我估摸着买肉的人一定多，可是挑猪的时候还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等我把猪肉运回咱们菜市场，这猪肉就变成这样了，当时是我选的猪，我回去找家禽市场的人，人家肯定不承认猪肉有问题，我这不是就先找景苗大夫来看看嘛，我猜是这猪在被杀的时候就有问题了，只不过是我没看出来……”

故昔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早上的时候他记得景苗是和他提过一种变异菜虫和猪流感的事情，难不成，这菜虫已经蔓延到了小城，进入了菜市场？阿怪又说：“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先去趟兽医站！”说着便转身走了。

“阿怪，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说罢故昔一个健步冲出了菜摊，回头和老刘甩下一句话：“刘叔帮我照顾生意！”便跟着阿怪冲向了兽医站，二人在人海茫茫的菜市场中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二人的背影，老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听到了刚刚阿怪说的话，这让务农多年，经商也多年的他敏感的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早上的空心菜和那条菜虫。

老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故昔菜摊放空心菜的地方，那颗空心菜还在那放着。老刘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捧起了那颗菜，空心菜上的三个洞也还在，他倒是希望再也看不到这三个洞。这可怎么办才好。老刘暗暗嘀咕。紧接着他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吹过，后颈子一凉，老刘迅速的回过了头，可是，他身后除了来来往往的人，什么都没有，他暗骂自己大惊小怪。老刘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菜上。不经意间，他余光瞟到西边一个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老板，你这空心菜怎么卖？”那人站在故昔菜摊前，冲着老刘说。看样子是新顾客，不然这附近的熟客是不会不认识老刘头和故昔这一对活宝的。

“哦……这个……这是别人的摊位，他不在，你来我这个摊位买吧，就在旁边。”老刘说罢就要领那人去自己的摊位上买菜。可那人却没有理会他，“我看你手上这颗就不错，怎么卖？我着急回家呢，老板你爽快点。”那人说。

“不是，这摊位不是我的，旁边那是我的，他的菜没有我的好，你来我这边看看……”老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对不住故昔，他想把手里这颗菜悄悄处理掉而不是卖掉。

“你这人，帮人家看摊子就好好看，有你这样的吗？趁人家不在就把客人往自己摊子上拉，你这老大爷活这么大岁数怎么还耍这小聪明？我今天就要这颗！”那人态度坚决，同时对老刘的人品表示出不满。

老刘听后，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便不再拦他，“一块五一斤，你就给我一块吧。”

那人又说：“这么大一颗空心菜我觉得两斤都有了吧，给你三块吧，你这人真是的……”说着那人从兜里拿出了三个一元硬币，一手接过了菜，一手把钱给了老刘，“老板，做人不是你这样的。”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老刘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只感觉现在自己在赎罪，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可他又感觉自己的罪孽好像不减反增了。

故昔回到自己的菜摊，他和阿怪把猪肉交给了景苗，景苗在化验，最快也要一天以后才能知道结果，不过据景苗说，当下的情况不容乐观，看这样子十有八九就是猪流感爆发的前兆。回到菜摊，故昔看到老刘的脸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才知道是老刘在刚才的空当儿帮他卖了一颗菜，在接过老刘递过来的三元后，故昔问老刘：“刘叔，你知道一种变异菜虫能导致猪流感吗？”老刘大惊，他以为故昔知道了他把那颗被菜虫啃食的菜掉包的事，可他再仔细一听，才知道故昔说的是另一件事。

就这样，随着故昔和阿怪的传播和扩散，到了下午的时候整个菜市场都已经被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菜市场商贩委员会主席三姨很快贴出了通告，叫各大商铺各个摊位的老板菜贩务必时刻注意卫生，特别是卖菜的摊位和卖肉的摊位，要格外注意，一旦出现有嫌疑的蔬菜和猪肉，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兽医站和委员会的工作人员。

老刘已然因为自己的做法而愧疚不已，他觉得自己当时把那个可能是病原体的蔬菜放到故昔的菜摊上简直是罪恶滔天，他把那颗菜卖掉，更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可是，他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事情沸沸扬扬，菜市场的老板们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唯独成人用品的的陈奕老板，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陈老板站在自己的店铺外面，斜倚着墙，端着一杯茶看着菜市场里过往的行人中的姑娘，他就喜欢干这个。陈奕老板这时候在想，得亏自己卖的是成人用品，要是别的肯定现在也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又想到了昨晚，因为上次被故昔的石头砸了脚，他始终怀恨在心，虽然上次明明就是他自己搬起了石头又砸在了自己的脚上，与故昔没有半点关系，但他总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昨天晚上，他终于想到了报复故昔的方法。他把一颗坏掉的空心菜放到了故昔摊位的遮光布下，打算在第二天开市的时候，让这颗臭菜亏故昔一笔生意，算是个小教训吧，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到了夜深人静时，他把早已放在店里的一颗臭菜悄悄的放到了故昔的摊位下面。之后，他又悄悄的离开了。

可是今天一大早他也没有听说故昔生意受损的传闻。他正在暗暗纳闷……

这边，花老板坐在自己的海鲜店里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做错了。但是现在也许已经无法挽回了。他终于熄灭了烟，走出店外……

老刘摊位前，花老板一动不动的盯着菜摊。“花老板，你买菜吗？”老刘心不在焉的问。半响，花老板抬头：“刘叔，今天……今天生意怎么样？”花老板的眼神有些躲闪。

老刘依旧是心不在焉，他没有看花老板：“这不是一上午就在闹什么猪流感的传闻嘛，什么变异菜虫，什么褐色斑点的，我这生意也受影响咯！”但老刘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随即抬头看向花老板，只见花老板满脸堆笑，并没有不自然的样子。老刘便不再说什么。

听了老刘的话花老板心中大喜，看来那颗菜还在！他急忙在老刘的摊位前翻弄了起来，抱起这颗空心菜瞧瞧，又拿起那颗空心菜瞅瞅，老刘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花老板在菜上做的手脚！他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

“花老板，你是不是在找那颗有虫的菜？”老刘幽幽的问，眼睛要喷火。

花老板只感觉头皮发麻，心说这下完蛋了，老刘该误会我了！再抬头看老刘头，一脸怒相，青筋暴起，这老头怕是要动手！花老板赶忙倒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昨晚，花老板心血来潮打算睡在店里，打烊后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子吟的杂货铺买啤酒，准备晚上喝点。在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陈老板鬼头鬼脑的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从角落里的成人用品店出来。花老板出于好奇就跟了上去，结果，他在不远处看到陈老板把一颗空心菜放到了故昔的摊位上。

他不知道陈老板到底是什么居心，但他知道这么做一定对故昔不好，于是，待陈老板走后，花老板摸出了那颗空心菜，他仔细检查，看到这颗菜是有虫的。于是他把那颗菜放到了老刘的摊位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老刘是老菜农了，一定能发觉这颗菜有问题，到时候及时发现问题也就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这样对故昔对老刘都没有影响。听完花老板的讲述后，老刘只觉得脸上发烫，刚刚的怒气早已不知所踪，他呆呆坐在那里，半响无语……

青山菜市场两公里外的医院。陈老板的表弟打着吊瓶，虚弱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由于上吐下泻，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陈老板得知消息后，把还没有喝完的半杯茶放到店里，忙叫伙计看店，之后便急匆匆的赶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陈老板表弟之所以上吐下泻，是由于食物中毒引起肠道感染诱发肠胃炎，这是普通的炎症，没什么大碍。

陈老板坐在病床前，握着表弟的手，“兄弟，你以后千万别乱吃东西了！”

只听他表弟有气无力的说：“我也没乱吃什么啊，只是中午去你们市场里买了一颗空心菜炒着吃了，之后下午便变成这个样子了……”

表弟此话一出，陈老板只感觉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了下来，接着便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