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垮掉的房屋，疯道人，疯言，疯语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恩恩，不错不错。＂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
＂嗯，很好很好．＂
＂金克火，火克水，水克土，土克......＂
＂哎哎，错了错了，又错了。＂
＂哪儿错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你那五行相克是错的，应该是金克土，土克火，火克木，知道吗？＂
＂唔，不对不对，你说的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黄昏里，一所坍塌了一大半的屋子里，传出两个激烈争吵的苍老语调，伴随渐渐落下的夕阳，你来我去的不依不饶。
＂诶，麻六，那疯老头儿又抽风自己跟自己说话？＂
＂早习惯了，就像姨妈一样，每个月总要来那么几次．＂
＂你家姨妈一个月来‘几次’啊？”
“我说你个犊子会不会聊天！”麻六愤怒地转过头，瞅着这个聊天不上档次的家伙，准备针锋相对反驳回去，忽然眼角映入两撇精致的八字胡，悻悻地撇了撇嘴：“我家婆娘早绝经啰。”
八字胡轻蔑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破房子走去。
“呸！什么玩意儿。”
“一条狗罢了，哼。”
八字胡脚步缓了下，咬牙切齿地回过头，那两人影已消失不见，该是怕了吧，毕竟是庸人，只能这样无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愿，等我干掉那个人，再来扫平你们这些挣扎在尘埃中的蝼蚁！
“你说我排的五行是错的，如何论证，你呀！满口胡言！”
“你这个老顽固，我说金克水，乃金多水浑；土克火，土多火掩；水克木，水多木漂......。”
“非也非也，火克水，火烈水消；水克土，水众土散......。”
随着破烂的房子越来越近，那苍老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八字胡抬了抬眼镜，正了正衣领，掏出纸巾擦干皮鞋上几点水渍。端端正正地走向那个自己跟自己吵得不可开交的老头。
“应该是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爷爷。”
听到有人同时否定两个论点，还喊自己爷爷，疯老头快速转头看去，脸上充满懊恼：“谁是你爷爷，你什么东西，是我懂还是你懂！”
八字胡急忙蹲下来，把脸凑到跟前：“爷爷，真的是我，我是板砖啊。”
疯老头精神一振，也把头凑了过去，凑得很近，几乎脸对着脸，琢磨半晌，忽然身体一紧，向后缩去：“别瞎装孙子，你是我孙子？我孙子才不瞎呢！”
板砖赶紧把眼镜收起来，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随即揉了揉双眼：“爷爷，我不是瞎子，只是很久以前视力不太好，近视而已。”板砖顿了下，强颜欢笑道：“再说，瞎子一般都带墨镜，哪有带透明的眼镜啊。”
对于板砖的“热场”，疯老头不为所动：“哼，金都能克生他的土，火也能反克克制他的水，你一瞎子带个透明眼镜算什么？”
“爷爷，我真的不瞎啊，我看得见！我看见你穿着破旧的衣服，三年没剪的头发，看见这快要坍塌的房子，还有屋前早已死去的梅花。”板砖边说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三年前斜对面去世的那个人才是瞎子，就是那个打卦算命的，他每天走路都用个竹竿探来探去。”
老头使劲地把手抽回来，人虽老，但劲儿不小，“人家哪里瞎？他心里可敞亮咧！人家只是没有眼睛，而你是没有良心。他走路拿木棍摸索，偶尔戳到别人脚跟，最多挨一顿揍，也不打紧；而你走路拿恶棍开道，愚弄是非，利己误人。他顶多一脚踏错了掉进粪坑，而你踏错了就是悬崖啊！”
板砖缓缓起身，原来，原来他还在怨我。
“爷爷，回头是岸吧。你我二人都想证明自己没错，那就看看我们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状态吧。你，手无三两二钱，身没半件新衣，住就败壁危房，睡不过二尺清帐。在内孤苦伶仃只身一人，在外人言排挤恶语相向；而我，银行存款水涨船高，锦衣玉带件件不断，住的别墅十间百间，睡的床卧金枕银被。在内我日日尽欢夜夜笙歌，在外我头顶光环富贵不止。爷爷，我们都在生活中，这是生活奖励我的！”
“牛鬼蛇神自行其道，人活一世各有不同。你舍弃本我追逐他我，攀名附利视为强大，坐井观天以为天小。活着的时候仿佛永远不会死去，死去时却仿佛从未活过。你满脑都是耐以生存的物质，却丧失了与生俱来的灵魂。当‘我’已不在，那些再好的东西，又有何意义？攀附你这行尸走肉的躯壳吗？”老头缓缓道来，身上没有一点儿疯劲儿，但在板砖看来，他还在疯咧。
“人生若白驹过隙，活着的时候不让自己过得好点，死后还能弥补？生命只有一次，难不成让我白白浪费？”
“生命如此可贵，你就这样随意糟蹋？衣食住行乃生活的基础，但不是人生的全部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老头转过身，不再看他，看亦无用，说亦无用。
板砖心一冷，忽然觉得有点自讨没趣，没事儿非要过来和这老古董较劲。他重新带上眼镜，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这个世界是新的，那些不合事务的存在，自己终将一样一样打倒，每打倒一样，便觉得离真理更近一步，自我感觉更强大一分，那躁动的心才会得到些许慰籍吧！
至于这老头，既然救不了，那便让他老去，不管他再怎么冥顽不灵，这已不是他的时代。时间会带走他，最后的胜利者，会是我。终有一天，我会打倒一切障碍，消灭一切不同的声音。我，即是真理！
望着眼前破败的房子以及歪头打量自己的疯老头，文先生沉默不语。
“你这跟木头，杵了这么久，你不累我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就滚，像之前那个犊子一样，滚的越远越好。”
“之前一个？”文先生疑惑道，但这不是重点，也不是自己来的初衷，沉默半响，文先生终究还是开口了：”你，恨我吗？”
“你说什么？你是我孙子？”
“我不是你孙子。”
“那你是谁。”
“我是我自己。”
“找我何事？”
“你恨我吗？毕竟你现在如此，也算我当初一手造成。”
“哈哈哈哈，”疯老头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摇头道：“当初？唔…...，恨你？为什么要恨你，微雨润万物，暴雨决河堤，风有三月花开尽，亦有八月叶凋零。事有两面，物有阴阳，恨你何辜？”
文先生松了口气，心里莫名，抬脚想跨进去，但脚在门槛上顿了顿，最终收了回来，倚靠墙边坐在门外。
“以前我以为你是错的，就算到现在我也不认为你是对的。不过你算是过来人吧，在你看来，我是对？还是错？”
“过来人？你也会成为过来人。”老头靠在椅子上，两脚交叉，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至于对错，这重要吗？”
“对我很重要。”
“对我不重要。”
“……”文先生有些无语，但又不甘心，这个避讳了几十载的破房子，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来到这里，怎能空手而归？
“天下大同真的这么难吗？”文先生扶着墙缓缓站起，对老头作了个揖：“还请先生赐教。”
老头盯着门外身形瘦弱的中年人，摆了摆手：“你所认为的天下大同是什么？共同的理念？共同的生活习性？还是共同的思想？狼吃肉，羊吃草，鸟儿振翅，鱼儿摆尾，万物众生各有其道，你总不能让所有的生物吃草或是吃肉吧，也没办法让天下人都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那怎么办？”文先生急切道：“难道我注定失败？”
老头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失败？只有当你放弃的时候，才是失败。心有光明才会世界光明，你所以为世界黯淡，那是你心里的那把火，黯淡了。”
“那在先生看来，我的病——何解？”
“大丈夫视天下为己任，很好！但如果自己能力不够，就不要哀怨世界无救。很多事物发展到成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积水留潭只需几载，但屹立高山岂止百年？很多时候恰好就好，切莫偏执。一执入魔，你的世界便会定格，是好是坏？”老头扣下头上的虱子，揉搓成团弹了出去，随即打个哈欠，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悠然道：“局中者迷。"
传承吗？一根蜡烛如何点满一千根蜡烛？一根根点火，在点满一千根之前，自己早已熄灭。但是自己点上十根，十根点百根千根还是可行的。
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那些自己觉得可以成材的学生，要么放弃理念变成猪，要么功利心太强忘却初衷，自己不偏执行吗？若不是偏执，我早已倒在这条孤独的路上。
也不知道这样的对话有没有意义，好像懂了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文先生拖着长长的影子离开了，夕阳在地平线上苦苦挣扎一番，光线骤然明亮了许多，一刹那后，黑暗来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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