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她睡着了，像婴儿般安静。
她白净的面颊上，像蒙了一层细腻的香灰，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
父亲电话打来，问母亲情况，我朗声说，挺好的，睡着了。
边说边为她擦去眼泪。
父亲很满意：好好，让她好好睡吧，白天一直睁着眼没好好睡。
我说：是啊是啊，您也早点睡吧。
实际上，母亲卧床后七八年的时间里，我们早已修炼到父亲电话询问时面不改色心不跳撒谎不打腹稿的高段，只要他不在跟前，就“一切都好”，甚至和医护都达成了默契。
一生睿智通透的父亲未必不知道大家对他的阳奉阴违，孩子对他权威的挑战，只不过他也接纳自己日渐衰老禁不起折腾，周围人用善意谎言保护他罢了。
七八年的时间，他的生活以她为中心，再无其他。
每天天将暗时，他会拉着她的手吻过她的额道别，然后边慢慢往外挪步，边念叨着“不舍得走不舍得走”离开。今天走时她状态“挺好”，今晚，愿他因这“挺好”而有个好觉。
母亲的“安然入睡”，是被痛苦折磨耗尽体力的结果。这只是母亲经历的无数次痛苦的一次。不知还要经历多少次，每一次我都难以忍受。
她因吸痰器的刺激痛苦的全身战栗，额头潮湿，拳头紧攥，不停呕吐。
她不能言语，手腕被轻轻握住，只能本能地咬紧牙关、用舌头堵住口腔，眼泪静静地流，眼神充满祈求，我却不能帮助她减轻一丝的痛苦。深深的无力感让我懊恼。
她又顽强地挺过来了，支持她的精神支柱，是对我们，尤其对父亲——她相濡以沫大半世纪的老伴儿的不舍。
有爱人相伴，大概再大的苦难也是能够忍受的。
他们像极了两朵相依相偎的向阳花。
无声的苦难和无限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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